說愛女兒也是愛的,不然她也不會好端端活到現在。
可……
她太過軟弱,就像菟絲花一樣,緊緊的靠著蘇府,靠著蘇文翰。
甚至沒有一點自己生存的能力。
周氏抓著她的手,淚眼朦朧里閃過一絲痛楚,最終只是點頭。
出得蘇府,陸家的馬車已候在門外。
陸景明扶蘇清歡上車,自己也跟了上去。
竟是不騎馬了。
馬車緩緩行駛在濕漉漉的青石街上。
車廂里一時寂靜,只聽得車輪轆轆聲。
“為何要說我有孕?”
蘇清歡終于開口。
陸景明靠在車壁上,側臉望著窗外流逝的街景,聲音有些悶:“不然呢?由著你嫡母一直提那個表兄?
自幼相熟、難過好些時日、特地送料子。
她安的什么心,你會不知?”
蘇清歡怔了怔。
他這是在……生氣?
“那種場合,反駁不得,應承不得。”
陸景明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燭光搖曳里,他眼神復雜。
“說有孕,是最快的法子。既能堵他們的嘴,又能絕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可這是謊言。日后若被拆穿……”
“那就讓它成真。”
這話說得極輕,卻如驚雷炸在蘇清歡耳畔。
她愕然抬眼,對上陸景明的眼睛。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桃花眼,此刻竟認真得讓她心悸。
“清歡。”
他喚她的名字,“這些時日,我看明白了許多事。
從前的我混賬,辜負了你,也辜負了陸家。
但現在……我想改。”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轉而握成拳收回膝上。
“我知道你心里未必有我。
你嫁過來是為家族所迫,打理陸家是為責任,開頤壽堂是為抱負……
這些我都懂。”
他聲音低下去,帶著幾分自嘲,“我甚至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還記掛著什么人,比如那位自幼相熟的表兄。”
“我沒有。”
蘇清歡脫口而出。
陸景明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下去:“就算沒有,你也……不曾在意過我。”
這話里的苦澀太真切,蘇清歡一時竟不知如何接。
馬車恰在此時停下。外頭車夫道:“少爺、奶奶,到了。”
陸景明先下車,轉身伸手扶她。
蘇清歡猶豫一瞬,將手遞過去。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繭,握住她時穩而有力。
進了門,王氏正等在廳里,一見二人便迎上來:“回來了?蘇家可還好?”
她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轉,似是察覺氣氛微妙,又補了句,“灶上煨著雞湯,要不要用些?”
“不用了,母親。”
蘇清歡溫聲道,“您早些歇息。”
回到小院,春桃已備好熱水。
蘇清歡沐浴后,穿著寢衣坐在鏡前梳發,腦中卻反復回響著馬車里的話。
鏡中映出陸景明走進來的身影。
他已換了常服,墨發披散,少了白日里的端肅,多了幾分慵懶。
他在她身后停住,看著鏡中的她,許久,低聲道:“今日我說的話,你莫有負擔。我……我會等。”
說完,他轉身走向側房那張一直屬于他的貴妃榻。
自成婚以來,他們便一直分榻而眠。
蘇清歡握著梳子的手緊了緊。
窗外又飄起細雨,敲在窗戶上,沙沙作響。
燭火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似近又遠。
這一夜,蘇清歡罕見地失了眠。
而榻上的陸景明,望著帳頂,眼中清明一片。
有些心思,一旦破土,便再難壓抑。
他想,他是真的栽了。
栽在這個冷靜、理智、從不對他假以辭色的女人手里。
可他甘之如飴。
自那日從蘇家歸來,陸景明似乎變了個人。
他不再睡到日上三竿,每日卯時便起,先去后院練會兒劍。
那是他少年時學過,荒廢多年的技藝。
晨光微熹里,劍鋒破開秋霧,身影矯健如松。
王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私下對蕓娘感慨:“這孩子總算開竅了。”
只有蘇清歡知道,這“開竅”背后藏著怎樣的暗涌。
他依然不過問她頤壽堂的事,卻在每日用早膳時,會不經意地問起:“今日可要去巡視?秋雨涼,讓春桃多備件披風。”
“韓管事說西跨院的屋頂要修葺,我已找了匠人,明日來。”
他甚至開始學著看賬冊。
時間過的飛快。
那是個午后,蘇清歡在書房核對頤壽堂的采買單據,陸景明端著一碟桂花糕進來,擱在桌角。
他站了會兒,目光落在攤開的賬本上,忽然開口:“這米價……比上月漲了三文?”
蘇清歡筆尖一頓,抬頭看他。
陸景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昨日去糧鋪,聽伙計提了一嘴。”
“是漲了。”
蘇清歡垂下眼,繼續寫數字。
“汴京幾大糧行聯了手,秋糧上市前都要漲一波。
我已讓張廚娘調整了菜譜,多用些時令菜蔬,米面省著些。”
陸景明“嗯”了一聲,卻沒有走。
他在書案旁踱了兩步,終于問:“錢……可還夠用?”
蘇清歡筆下不停:“夠的。
陳老東家續了三個月的房費,齊家又介紹了一位做茶莊生意的老東家,下月入住。”
“那就好。”
陸景明頓了頓,聲音低了些,“若不夠,我那兒……還有些體己。”
這話說得有些艱難。
蘇清歡終于放下筆,認真看他:“你的體己留著吧。府里的開銷,頤壽堂能擔著。”
這話本無他意,陸景明卻像被刺了一下,臉色微黯:“你始終把我當外人。”
蘇清歡怔了怔。
她想起馬車里他那句“我會等”,想起這些時日他那些笨拙的示好。
送來的手爐、特意留的糕點、默默修好的窗欞。
她不是鐵石心腸。
只是這世道,感情最是奢侈。
她身上壓著陸家的生計、頤壽堂幾十口人的指望,還有腹中那個并不存在的“孩子”。
這謊言像懸在頭頂的劍,不知何時落下。
“我沒有。”
她輕聲道,“只是這些瑣事,本不該勞你費心。”
“我是你丈夫。”
陸景明看著她,燭光在他眼里跳躍,“這些事,本就該我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