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沉默了。
他靠回椅背,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他煩的,是司馬光那些人,每次辯論,只會抱著“祖宗家法”哭鬧,卻拿不出半點解決國庫空虛的辦法。
那是純粹的為了反對而反對。
可今天這個趙野不同。
他雖然罵得難聽,卻指出了青苗法實實在在可能存在的漏洞。
這不是空談,而是有建設(shè)性的反對。
趙頊想通了這一層,看著王安石,輕聲道。
“看來,這趙野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他這是給朕,也給你提了個醒。”
王安石躬身。
“官家圣明。之前未曾想到這些,如今有人提出,我等便可查漏補缺,將新法修繕得更為周全。從這一點看,此乃好事。”
趙頊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他敲擊桌案的手指猛地停住,雙眼瞇了起來。
“介甫,你說,朕若是給這個趙野升官,如何?”
王安石聞言,先是微微一怔。
他抬起頭,看到年輕天子眼中那抹異樣的神采,瞬間便明白了趙頊的用意。
提拔一個公開反對自己,甚至痛罵自己變法政策的人。
這一手,何其高明!
此舉既能向天下人彰顯官家從諫如流的廣闊胸襟,又能將趙野這個最尖銳的反對者置于火上烤。
舊黨會以為他是官家安插的棋子,新黨會視他為眼中釘。
一個從八品的小官,驟然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是龍是蟲,一試便知。
王安石在心中將這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過了一遍,隨即眼中也亮起光來。
他站起身,對著趙頊深深一揖,聲音中帶著由衷的贊嘆。
“官家圣明,臣,佩服。”
......
趙野回了御史臺值房。
坐回值房角落的專屬座位,一言不發(fā),抬手揉著眉心。
就差一點點。
王安石,我罵你呢,你居然還幫我。
這人怕不是有病。
他又得重新想辦法了。
系統(tǒng)規(guī)定得清楚,想被貶官,不能作惡害人。
不然事情就簡單多了。
唉,我就想激活系統(tǒng),買點東西,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富家翁。
這個破御史,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去。
他正心煩意亂,一個聲音在門口炸響。
“趙野,你這亂臣賊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咒我大宋要亡!”
趙野抬頭。
一個身材清瘦,年約四十的男人站在門口,身后跟著七八名御史。
他們個個腰間插著笏板,滿臉怒容,指著趙野,一副要生吞活剝了他的模樣。
“簡直無法無天!”
“狂悖之徒,當(dāng)誅!”
身后幾人紛紛附和,唾沫星子橫飛。
趙野心里有了數(shù)。
這些人都是新面孔,剛?cè)胗放_沒多久。
官家要推行新法,讓呂公著配合王安石,把御史臺里那些不聽話的言官都給清洗了一遍。
如今這臺里,十個有九個都是新黨的人。
自己之所以沒被洗掉,是因為官小。
一個實習(xí)御史,人微言輕,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跟舊黨那幫人也毫無牽連,這才逃過一劫。
誰能想到,今天自己直接成了反新法的急先鋒。
這些人過來找麻煩,再正常不過。
忽然,趙野眼睛亮了。
他緩緩起身,瞇著眼打量著門口那群人。
“我道是誰,原來是馮御史。”
為首那人正是新任監(jiān)察御史馮弘。
馮弘見他起身,氣焰更盛,往前踏了一步。
“趙野,你可知罪?”
趙野嘴角扯了一下。
“我何罪之有?我身為言官,為國諫言,乃是本分。”
馮弘冷笑。
“好一個本分!我看你分明是包藏禍心,與司馬光那些奸臣沆瀣一氣,意圖阻撓變法大計!”
“你這等奸臣,人人得而誅之!”
他身后的人也跟著鼓噪起來。
“奸臣!”
“打倒奸臣!”
趙野聽著這個“奸”字,不怒反笑。
他慢悠悠地走到馮弘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馮御史,可知這‘奸’字,如何寫?”
馮弘一愣。
“你什么意思?”
趙野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一個女字,一個干字。”
“就在上月,我聽說馮御史新納了第三房妾室,不知可有此事?”
馮弘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周圍那幾個御史的臉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趙野繼續(xù)說道。
“這個‘奸’字,怕是加不到我趙野的頭上。誰不知我趙野如今孑然一身,連個說媒的都沒有。”
“倒是馮御史,夜夜笙歌,日理萬機,辛苦了。”
這話里的嘲諷,傻子都聽得出來。
馮弘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趙野的鼻子。
“你……你血口噴人!”
“我正室無子,難道還不能納妾了么?這是國法準(zhǔn)許的!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趙野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你什么你?”
他話音未落,拳頭已經(jīng)掄了出去。
“吃我一拳!”
拳風(fēng)呼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馮弘的臉上。
“嘭!”
一聲悶響。
馮弘“哎喲”一聲慘叫,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身后的幾個御史躲閃不及,被撞得東倒西歪。
整個值房瞬間亂成一團。
趙野根本不給他們反應(yīng)的機會。
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去,趁著馮弘倒地的工夫,直接騎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左右開弓,拳頭雨點般落下。
“砰!砰!砰!”
“我讓你罵我奸臣!”
“我讓你多管閑事!”
“讓你狗仗人勢!”
“讓你為老不尊!”
“十幾歲的小娘子,你都下的了手!”
“禽獸,畜生!”
他一邊打,一邊嘴里還念念有詞。
馮弘起初還能掙扎幾下,沒幾拳下去,就只剩下抱著頭慘叫的份了。
“啊!別打了!”
“救命啊!”
周圍那七八個御史全都看傻了。
他們見過御史在朝堂上對噴,見過御史寫奏疏罵人,就是沒見過御史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把另一個御史按在地上打的。
讀書人的事,怎么能動手呢?
這……這有辱斯文啊!
馮弘凄厲的慘叫聲,終于把他們從震驚中喚醒。
“快!快拉開他!”
“趙野,你瘋了!”
眾人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沖上來,有的拉胳膊,有的抱腰。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趙御史,快住手!此乃御史臺公廨,不是街頭市井!”
“成何體統(tǒng)!簡直成何體統(tǒng)!”
趙野被人從后面死死抱住,但他還是掙扎著,又給了馮弘兩下。
他感覺自己的計劃,又回來了。
打人,尤其是在官署里打同僚,這罪過可不小。
別說司馬光,王安石,哪怕皇帝想要保他都要掂量掂量。
想到這里,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幾分。
整個御史臺的值房區(qū)域,徹底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