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亮,天邊泛起一層慘淡的魚肚白。
趙野站在魏縣縣衙的儀門之下,一夜沒睡,眼底布滿了紅血絲。
他抬頭望天,一陣刺骨的寒風卷著枯葉吹來,直往領口里鉆,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十一月初一了。
入冬了。
他邁步走出縣衙大門,目光掃過眼前的長街。
街道還是那么蕭瑟,兩旁的鋪子大多關著門板,只有個別衣衫襤褸的百姓,如同游魂一樣,貼著墻根在街道上游蕩。
他們腳步虛浮,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口氣,似乎隨時都會倒斃在路邊。
趙野看著這個畫面,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噠噠噠——”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伴隨著馬蹄聲的,還有一聲聲囂張的高呼。
“讓開!讓開!”
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從街角沖了出來,四蹄翻飛,直奔縣衙而來。
那馬速極快,根本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
街道中央,一個佝僂著背的老漢,正拄著一根枯樹枝,艱難地挪動著步子。
聽到馬蹄聲,老漢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恐,正欲躲避,但身子太虛,腿腳不聽使喚,腳下一軟,踉蹌了一下。
“砰!”
馬頭狠狠地撞在老漢的背上。
老漢直接被撞飛了出去,在空中翻滾了一圈,重重地摔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滾了兩圈,不動了。
趙野剛好轉頭看到這一幕,瞳孔猛地一縮。
那騎馬的人卻連頭都沒回,甚至還罵了一句“晦氣”,直接策馬來到縣衙門口,“吁”的一聲勒住韁繩。
馬蹄高高揚起,就在趙野面前落下,濺起一片塵土。
那人翻身下馬,一身風塵仆仆的勁裝,手里拿著馬鞭,指著門口的衙役高聲喊道:“張縣令在不在?汴京急遞!快讓張百里出來接信!”
說著,抬腳就想要往縣衙內闖。
趙野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額頭上的青筋暴起。
“拿下!”
一聲怒吼,如同驚雷炸響。
守衛在門口的皇城司親從官,聽到命令,立馬沖出,動作快如閃電。
“砰!”
一人一腳踹在那送信人的膝蓋彎里,另一人反手一擰,直接將那人按倒在地,臉頰貼著冰冷的石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
那人慘叫一聲,拼命掙扎,嘴里大聲嚷嚷:“放肆!你們干什么!我是刑部李侍郎派來送信的!我是京差!你們想要造反嗎?”
趙野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從臺階上跳下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剛才被撞飛的老漢。
此時,凌峰也聽到動靜,提著刀從府衙中沖了出來,見狀連忙來到趙野身邊。
那老漢仰面躺在地上,雙眼圓睜,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口鼻處全是溢出的黑血,胸膛塌陷下去一塊,顯然是肋骨斷了插進了肺里。
趙野俯身,伸出顫抖的手指,探向那老漢的鼻息。
沒有氣流。
一點都沒有。
身子還是溫熱的,但人已經沒了。
趙野的手指僵在半空。
片刻后,他收回手,慢慢地站起身。
“呵呵。”
一聲低笑從他喉嚨里滾出來。
緊接著。
“哈哈哈哈!”
趙野仰天大笑,笑聲癲狂,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聽得人毛骨悚然。
凌峰看著趙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笑出了淚花,不由得有些擔心,手按在刀柄上,往前湊了一步。
“趙侍御,您……”
他話還沒說完,趙野的笑聲猛地止住。
趙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官靴,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波瀾。
“凌指揮使,我要殺人了?!?/p>
這聲音聽不出喜怒,但凌峰卻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趙野轉過身,目光越過凌峰,看向縣衙大門。
“傳令下去?!?/p>
“派人通知城內所有殘存的百姓,讓他們全部集合到縣衙門口?!?/p>
“告訴他們,朝廷來賑災了,發糧,發錢?!?/p>
凌峰一愣,剛要開口,趙野又接著說道。
“另外,去大牢里,把張百里,還有那個叫陳德昌的,以及所有涉案的同黨,全部押出來。”
“讓他們在縣衙大門口跪成一排?!?/p>
“還有,城內那些參與兼并土地、倒賣糧食的士紳大族,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給我叫來?!?/p>
“綁也要給我綁來,不來的,就地格殺。”
趙野轉過頭,那雙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黑。
“讓大名府那邊的暗探盯著點。”
“既然李巖派人來魏縣報信了,那大名府那邊肯定也派人了?!?/p>
“不管是誰,不管是幾個人?!?/p>
“直接截住。”
“明白么?”
凌峰看著趙野那決絕的眼神,心中一凜,抱拳大喝。
“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
凌峰轉身,大步流星地去安排人手。
等凌峰離開后,趙野揮手喊來兩個親從官。
“把這老丈抬過來?!?/p>
兩名親從官小心翼翼地抬起老漢的尸體,放在縣衙門口的臺階下。
趙野指著那個還被按在地上的送信人。
“把他拖過來。”
“讓他跪在老漢面前?!?/p>
“喏!”
兩名親從官如同拖死狗一樣,把那送信人拖到老漢尸體前,一腳踹在他腿彎上,強迫他跪下。
那送信人還在掙扎,嘴里罵罵咧咧。
“你們好大的膽子!我是李侍郎的人!你們這是動私刑!我要回京告御狀!”
“啪!”
一名親從官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他嘴角流血,幾顆牙齒混著血水吐了出來。
“閉嘴!”
親從官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搜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
“侍御,搜到了。”
趙野接過信件,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張百里親啟”五個字,還有李巖的落款印信。
他直接撕開封口,抽出信紙。
展開一看。
信的內容不長,字跡潦草,顯然是寫得很急。
大致意思是:趙野已帶皇城司離京,恐往河北,務必將賬冊銷毀,將所有知情人處理干凈,切記,切記。
趙野看著信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防備我?”
“想銷毀證據?”
趙野看著那個送信人,又看了看地上那具逐漸冰冷的老漢尸體。
“晚了。”
趙野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子狠勁。
“我要是不把你們這些王八蛋全部弄死祭天,我就不姓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