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身子往后一仰,整個人陷進軟塌里。
閉上眼睛。
他現在需要做的,其實很簡單。
那就是幫趙頊擦屁股。
河北大旱,百姓易子而食,這是天災,也是**。
若是這事兒傳出去,趙頊這個皇帝的臉面,往哪擱?
史書上會怎么寫?
“熙寧某年,河北大旱,餓殍遍野,帝不察,致人相食。”
這可是昏君的標配。
所以,趙野得把這個局給扭過來。
他得讓河北的百姓知曉,趙頊是圣君。
是那個在汴京城里,心系百姓,特派奉使,帶著糧食來救他們的活菩薩。
至于那些貪官污吏?那是下面的人把經念歪了,跟皇帝沒關系。
皇帝是好的,只是被蒙蔽了。
現在皇帝派人來了,把貪官殺了,把糧食發了。
這名聲,不就回來了嗎?
趙野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
“只要把這‘圣君’的高帽子給趙頊戴穩了。”
“不管我做得如何過火,哪怕我把這河北官場捅個底朝天。”
“趙頊也必須保我。”
“因為保我,就是保他自己的臉面,就是保他‘圣君’的金字招牌。”
趙野心里門清。
若是自己被治罪了,那豈不是說明,官家派來賑災的人是個罪人?
那這賑災的事兒,不就變味了嗎?
所以,哪怕自己再怎么違規操作,再怎么無視律法。
頂多也就是貶官。
貶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當個閑散小官,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
他在把握這個度。
“不過……”
趙野眉頭微微皺起。
“總覺得火候還差那么一點點。”
“還得再犯點錯。”
但殺人……
趙野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已經不能再殺了。
殺張百里,那是七品官,手里有實打實的鐵證,又是先斬后奏的特權范圍,殺了也就殺了。
但再殺下去,若是動了五品以上的官員,那就真的犯了忌諱了。
大宋優待士大夫,這是祖宗家法。
要是自己真的不論品級,見官就殺,那自己估計遲早也得被砍。
“唉!”
“只能等到了大名府,見招拆招了。”
...
大名府,河北路轉運司衙門。
這座掌管著整個河北路財賦、糧草的衙門,此刻卻顯得有些冷清。
二堂內,炭盆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幾塊灰白的炭灰,散發著最后一點余溫。
河北路轉運使張世謙,正坐在公案后頭,神情有些呆滯。
“你說什么?”
“你再說一遍?”
一名小吏半跪抱拳。
“回……回漕司。”
“魏縣那邊傳來的消息。”
“說是官家派的奉使到了,是殿中侍御史趙野。”
“他……他帶著皇城司的人,還有十幾輛大車。”
“車上拉著糧食,還有……”
探馬吞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抖。
“還有十幾根竿子。”
“竿子上掛著人頭。”
“說是魏縣知縣張百里,還有主簿、縣尉,全……全被斬了。”
“如今那隊伍正往大名府這邊來,后面跟著數千流民,敲鑼打鼓的,聲勢浩大。”
“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就能到大名府城下。”
張世謙整個人都懵了。
“官家派的奉使?”
“趙野?”
張世謙喃喃自語。
“帶著皇城司?拉著糧車?掛著人頭?”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怎么聽怎么詭異。
他手撐著桌案,緩緩站起身。
“這趙野是瘋了不成?”
“還有,這么大的事,為何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張世謙眉頭緊鎖,臉色鐵青。
按理說,朝廷派奉使下來,哪怕是急差,也該有制置三司條例司或者是中書省的公文先行一步。
再不濟,作為河北路的封疆大吏,他在汴京也是有同年故舊的。
怎么可能直到人都在魏縣殺完官了,自己才知道?
他如果知道王安石送給他的書信被截住了,那他就知道為什么了,可惜他不知道。
沉吟了片刻,他開口對門外喊道。
“來人!”
一名綠袍官員快步走了進來,那是轉運司的勾當公事。
“漕司。”
張世謙整理了一下官袍,沉聲說道。
“去。”
“請鄒副使,祝判官來議事。”
那勾當公事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難色。
他站在原地,沒動。
張世謙皺眉,看著他。
“怎么?”
“本官的話不管用了?”
勾當公事苦笑一聲,拱手道。
“漕司息怒。”
“非是下官不愿去請。”
“實在是……”
他抬頭看了張世謙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
“鄒副使跟祝判官,不在衙門內。”
“不在?”
張世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這才未時,離散值還有兩個時辰。”
“他們去哪了?”
勾當公事低下頭。
“不...不知。”
“砰!”
張世謙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跳了起來。
“混賬!”
“又往知府衙門去了?”
勾當公事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張世謙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好啊。”
張世謙怒極反笑。
“好個鄒良瑞,好個祝君謙。”
“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轉運使?”
“還有沒有朝廷法度?”
張世謙憤怒是正常的。
太憋屈了。
他七月調任河北路轉運使,本想著大干一場,賑濟災民,推行新法。
結果到了這大名府才發現,自己就是個光桿司令。
不僅下面的州縣官員只知有張知府,不知有張轉運。
就連自己這轉運司衙門里的副使和判官。
平日里對自己陽奉陰違,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通知他。
完全就沒把他放在眼里。
“走!”
張世謙一把抓起桌上的官帽,戴在頭上,扶正。
他大步繞過公案,往門外走去。
“我倒要看看,他鄒良瑞、祝君謙兩人,到底是在知府衙門當值,還是在轉運司衙門當值!”
“若是他們不想當這個官,那就把這身官服扒了!”
然而。
就在他一只腳剛跨出門檻,還沒來得及落地的時候。
一個人影。
徑直走了進來。
張世謙下意識地收回腳,差點沒站穩。
他抬起頭,正要呵斥是哪個不懂規矩的下人。
話到了嘴邊,卻卡住了。
“你……”
張世謙還沒說話。
那人就從懷里掏出一塊牌子。
那牌子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冷冽的光。
銀色的。
上面刻著三個字。
【皇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