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務之急,是先把傷養好。
顧青云是個識時務的,盡管眼下的飯食粗糙到難以下咽,他還是努力吃了點。賀掌柜也來看過他一回。
說是看他,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一直往丁氏身上瞟。顧青云心中警惕,面上卻當不知,鄭重謝過他的救命之恩。賀掌柜受了禮,又想在丁氏面前表現一番,傍晚就讓小二端來一碗雞湯。
雞湯飄著油,只加了粗鹽調味,卻也是顧青云多日來難得見到的葷腥。顧青云沒跟丁氏客氣,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湯,直到那溫熱的湯汁順著喉嚨流下,他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然而,留在醉仙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賀掌柜的耐心總有耗盡的時候,到那時,丁氏必然避無可避。
顧青云對丁氏雖無母子之情,可他既然占據了原主的身體,自然也繼承了相應的義務,替原主照顧好丁氏便成了他責無旁貸的事。
可他們如今身無分文,又能去往何處呢?即便想要做些生意賺錢,也得先了解外面的世道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
這幾日,顧青云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關于眼下大瑞朝的種種信息。對于顧家之外的事情,原主的記憶里并沒有多少。他只依稀記得,顧明舟辭官是因為前太子謀逆一事。
據說此事在朝堂上牽連甚廣,無數人被卷入其中,死傷無數,時任吏部尚書的顧明舟也差點被連累。
那段時間,顧夫人盧氏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嚴厲警告不許任何人外出。顧青云當時被關了好一陣子,憋得實在難受,這才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里。
原主只記得自己被關了多少日,如今的顧青云卻擅長管中窺豹。前太子謀逆這般驚天大案,定是將整個大瑞朝攪得風云變幻、暗流涌動。朝堂之上,各方勢力必定重新洗牌,新皇登基后也定有一系列舉措來穩固自己的統治,或安撫舊臣,或打壓異己,這世道怕是早已不復往昔的安穩。
正思索間,酒肆里來了一群商販模樣的人,他們圍坐在一張大桌旁,大聲談笑著,言語間不時提及外面的一些見聞。顧青云心中一動,連忙湊近了些,隔著一道門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宜州那邊的生意算是徹底完了,打仗打個沒完了。”
“朝廷如今連一幫泥腿子都打不過,這小皇帝還有心思選后。”
“小皇帝才過了尿褲子的年紀,哪懂的女人的好,明明是太后選中了丞相大人這個親家公。”
“太后要聯合丞相對付攝政王,最牢固的關系自然是姻親關系。”
“有個鳥用,這三年都換了三任丞相了,這個也是找死的。”
“噓,別以為天高皇帝遠就能胡說八道,小心攝政王把你們抓去大獄。”
此話一出,說話聲驟然輕了許多,這群人的話題也從朝堂正事變成了柴米油鹽的小事。
連著幾日,顧青云都躲在一旁偷聽,醉仙坊雖小,位置卻好,往來云州的商旅都會在此地落腳,顧青云從走南闖北的商客口中,大致拼出了眼下這個大瑞朝的境況。
眼下的大瑞朝,境況類同于歷史上的東漢,皇室式微,各方勢力如雨后春筍般逐漸涌現。前太子蕭啟元聰慧賢能,得朝臣愛戴,卻因此引得帝王忌憚,最終落得個自盡的下場。還未等廢太子自盡的陰霾尚未散去,最小的七皇子便在波譎云詭的局勢中登基為帝。
可小皇帝年幼無知,朝堂大權旁落,先帝之兄東海王蕭景淵權傾朝野,把控著朝廷的命脈。
太后一心想要從東海王手中奪回權利,無奈自身勢力單薄,不得不與另外的勢力聯手。太后想要聯姻的首要人選,本是西涼侯慕容烈。這慕容烈乃鎮守邊關多年的大將軍,手握重兵,威名遠揚,在朝堂上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若能與他結為姻親,憑借他的兵力,足以與東海王一戰。
然而慕容烈卻拒絕了太后的橄欖枝,反而盤踞北地,屯兵自重,既不參與朝廷的黨爭,也不明確支持任何一方,竟成了朝廷第二心腹大患。
朝堂上各方勢力傾軋,為了爭奪權力和利益,不擇手段。苛捐雜稅叢生,百姓們本就生活困苦,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苦不堪言。終于,宜州的一個佃戶,原名王二狗,實在忍受不了這殘酷的壓迫,振臂一呼,竟聚齊了數萬人,形成一股不小的農民軍勢力。他們一路勢如破竹,攻下宜州周邊三城,王二狗自立為盛世王,起義軍叫盛世軍,王二狗自己也改了個文縐縐的名字,叫王琛。
盛世軍的出現,就如一把匕首插入了這個腐朽的王朝心臟。
這個大瑞朝,空有骨架,血肉早已被各方勢力啃食干凈,只看何時轟然倒下。
而顧青云所在的云州,地處江南,物產豐饒,世家林立,又有長江作為天然屏障,竟勉強偏居一隅,依舊客商往來,繁華如云,好似一片世外桃源。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縱觀古今,王朝興衰更迭如潮起潮落,亂世烽火一旦燃起,又豈會因一江之隔、一州之偏而輕易繞過?看似繁華如夢、歌舞升平的云州,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世家大族們沉醉于往昔的榮光與眼前的享樂,卻不知命運的齒輪已然開始轉動,戰火的硝煙最終也不會放過這片富饒的土地。
顧青云已經可以預料到,用不了幾年,這場醉生夢死的幻夢,終將如泡沫般破碎消散。
穿越到亂世,偏又手無縛雞之力,還生了一副禍世紅顏的模樣,老天爺還真是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賀掌柜看丁氏的眼神,已經越來越迫不及待,顧青云知道,自己若是再想不出應對的辦法,他們這對“母子”,或許就真的如那些人所說的,不是淪落青·樓·妓·館,就是淪為某些人的禁·臠·玩·物。
不過,知道了外面的大致情況,顧青云心里也有了底。他決定先發制人。
可他身無長物,有什么辦法,能夠鉗制一個虎視眈眈的男人?
顧青云眉頭緊鎖,忽而耳邊傳來外間客人的抱怨聲。
“這酒也忒沒味了,喝得老子嘴里淡出個鳥。”
有人笑著安慰他:“你才花幾個錢就想喝好酒?有本事去林家酒樓,那里的酒味夠足,可你舍得嗎?”
顧青云心間一動,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
“為感激掌柜救命之恩,云親自備了一碗薄酒,請您一嘗。”顧青云單刀直入,直接將賀掌柜請來,在他面上擺上一碗蒸餾過的高度白酒。
救命之恩,竟然想用一碗酒打發他?忘了他就是做酒肆生意的了?
賀掌柜臉上不屑一顧,可當他聞到撲鼻而來的酒香時,雙眼瞬間凝滯,片刻后,他如饕餮一般端起面前的白酒,猛地灌了一口,被辣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這酒你從何處而來!”賀掌柜緊緊盯著顧青云,一雙眸子閃閃發亮。
他賣了幾十年的酒,自然知道這碗酒的不同之處,比他喝過的最好的酒還要醇厚辛辣,咽下去的瞬間好似一道火苗滾入腸胃,簡直……回味無窮!
“自然是云親手所制。”顧青云面不改色。
這幾日顧青云沒閑著,他從酒肆后面的竹林弄來幾節竹管制作成了簡易的蒸餾器具,將丁氏要來的那一小壇酒提煉成了一碗,以他的判斷,少說也有三四十度,對于老酒鬼而言,自然是莫大的吸引。
“這制酒法子,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顧青云道。
“給我!”賀掌柜兩眼發紅,他幾乎已經能夠想到,他若是能夠釀出這等好酒,必將馳名云州,不,是整個江南,整個大瑞都會為他的酒而傾倒!
顧青云要的就是他這個反應。
“制酒的法子,在這里。”顧青云纖長的手指示意地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笑容依舊清朗淡泊,“只怕掌柜拿不去。”
賀掌柜不是蠢人,他做了這么多年生意,難能聽不出顧青云的言外之意?
“你想要什么條件?”掌柜看顧青云的眼神,終于不再像過去那樣輕視。
他撿人回來的時候,大約就猜到他們的身份,實在是顧家那事鬧得太大,全云州城都去看熱鬧了。
一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顧家側夫人和小公子,如今要在靠他的施舍而活著,他心中自然是得意的。丁氏他志在必得,而這個顧家小公子,中看不中用,他知道有些達官貴人喜歡這樣的漂亮少年,他甚至還動過心思,準備將他賣個好價錢。
只是,傳聞似乎出了錯,眼前這個人,似乎并非傳聞中那般無能驕縱,甚至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敬畏。
顧青云若是知道賀掌柜的想法的話,一定會噗嗤一笑,因為他的師弟師妹都有過類似的感覺。
小師弟說,這是對知識的敬畏,對智商鴻溝的膜拜。
顧青云悠然開口:“云想和掌柜的做一樁生意,若是事成,三七分利。”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七,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