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位都尉已年過五十,比他爹還老,柳文瑛心中是萬萬不愿妹妹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才急得跟著王管家一同出來尋找美酒。
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在這回程路上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里,竟遇到了這等美酒。
柳文瑛當機立斷,一邊命人回去取錢,一邊叫人暫時安頓下來。
醉仙坊附近便有一客棧,柳文瑛直接包了下來,從房間窗戶望出去,正好可以望見方才那片竹林。
竹色青青,微風習習,顧青云依舊坐于亭中,慢條斯理地煮著茶。
他就像一株生長在竹林深處的青竹,清新自然,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寧靜與淡泊。
這樣的陋室,緣何會有這樣一個青竹一樣的男人?
柳文瑛心中充滿了好奇。
看到柳文瑛去而復返,顧青云臉上沒有露出一分驚訝。
“你知道我會回來?”柳文瑛好奇道。
顧青云沒有回答,只是將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給他。
“試試。”
“這么喝茶,有些奇怪,但是,味道尚可。”柳文瑛并不覺得顧青云此舉有何奇怪。
世家之中,喜好奇特的貴公子比比皆是。
“我已命人回去取錢。”柳文瑛道,“你這酒,只有一壺?”
顧青云莫測一笑:“物以稀為貴。”
柳文瑛瞬間領悟。百金之酒只得一壺,贈貴人,才顯得更加珍貴。
顧青云薄唇微勾:“這酒,便叫百金酒。”
顧青云想到詩仙那句耳熟能詳的詩,舌尖一動改了個字:“百金散盡還復來。”
好一個百金散盡還復來!好一個百金酒!名副其實的百金一壺酒!
柳文瑛雖有幾分肉疼,可心中也不得不贊嘆,這壺酒來得實在及時。
這也讓柳文瑛心中越發好奇,顧青云怎么就確定,真的有人會愿意出一百金買一壺酒?畢竟這話說出去,是個人都會覺得匪夷所思,若非柳家當下情況特殊,他也絕不會答應這樣的買賣。
“天機不可泄露。”顧青云抿茶不再語。
這翩然少語的姿態,反而讓柳文瑛更加覺得高深莫測,他卻不知,顧青云只是習慣性話少。
大約天才都有這樣的毛病,尋常人需要十步才能做完的題,他只需一步就能得出答案,而中間過程,他懶得解釋而已。
其實這只是概率問題,柳文瑛若要,便是他神機妙算,柳文瑛不要,他也會再尋目標。
見對方自己年歲與自己相仿,卻宛若高人的姿態,柳文瑛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恭敬。
“鄙人姓柳,名文瑛,字箬橫,金陵人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顧青云淡然勾唇:“云州,顧青云。”
*
得知真的有人愿意出一百金買一壺酒的時候,賀掌柜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才確定自己沒在做夢。
柳文瑛言而有信,又或是怕顧青云出爾反爾,竟讓人準備了契書,另送上隨身攜帶的兩百兩紋銀作為定金。
即便他只能分得三成,也能有三十金!一想到這,賀掌柜欣喜若狂,恨不得給顧青云磕頭叫財神!
“公子,不,祖宗,您以后就是我祖宗,您以后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叫我抓雞,我就是下油鍋也給您抓來。”賀掌柜溜須拍馬,諂媚至極。
顧青云不想跟他多費口舌,但也不想在此時得罪他。這種小人,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可盡信,卻可物盡其用。
見識了顧青云的本事后,賀掌柜對他言聽計從,顧青云要他弄的銅鼎、棉線、鐵鍋,盡數找來,要他租賃一個環境好些的小院,也在兩日內辦妥。
顧青云帶著丁氏搬進了這處二進的小院,就在與酒肆一街之隔的地方。丁氏住在后院,顧青云住在前院,除了臥房,還有一個帶花園的書房,正好方便他做實驗。
*
柳文瑛派去的人行動很快。
一個悶熱的午后,一百個金錠裝在紅木箱子里,整整齊齊抬進顧青云的書房。
顧青云與他密談了一個下午,隨后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日后公子若來金陵,務必去金魚弄柳宅找我。”柳文瑛珍重地將那一壺酒捧在懷中,與顧青云告辭。
“后會有期。”
柳文瑛一行人離開后,顧青云按照約定,將賀掌柜該得的分給了他。
賀掌柜看著金子,兩眼都在放光,當看向屬于顧青云的那對金子,眼中滿是貪婪。
顧青云意有所指:“就這一筆生意,還是要做長久生意,掌柜這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怎么選。”
果然,這話一出,賀掌柜立即清醒許多。
“公子提點的是,小的日后還得靠您發財。”
顧青云不怕他貪婪,有弱點的人才更好掌控。
顧青云利用的正是他的貪婪。
一餐飽和頓頓飽,他會做出選擇的。
*
顧青云與柳文瑛詳談甚久,為的就是弄清楚他買酒的目的。
柳文瑛愿意花如此巨款買酒,是要拿這酒去給金陵太守祝壽。沒想到,隨手釣的魚,竟然是一條大魚。顧青云當下便決定,將與柳文瑛的這樁買賣,變成長久買賣。
太守,是一郡長官,相當于現代的省長。
能夠做到這樣的高位,這位莫大人自然也非尋常人。他是當今圣上的親舅舅、太后的親弟弟,真正的皇親國戚。
國舅爺的壽宴自然是熱鬧非凡,各州的官員世家悉數送上賀禮,云州刺史秦昭也帶著禮物,親自前往祝賀。
在場的賓客里,哪個不是精心準備?可出人意料的是,最討莫大人歡心的,竟然是一個商賈。
柳家家主柳錦財獻了一壺酒。
大家都知道莫大人嗜酒如命,給他送酒的人也多如過江之鯉。不夸張的說,世上佳釀,莫大人約莫都已經喝過了。
可也正因為這樣,想要送到他心坎上,實在有些難度。
柳家乃商賈,便是有幸來給莫大人賀壽,也是坐在末席,即便柳家富可敵國,是金陵首富,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將胖乎乎的柳錦財放在眼里。
柳錦財也不以為意,臉上始終帶著憨厚又熱誠的笑容。直到莫大人提著一壺酒,叫出柳錦財的名字,所有人才注意到這個金陵首富。
“哪位是柳錦財?”
“小人見過莫大人。”柳錦財帶著兒子柳文瑛恭敬行禮,后面的柳文瑛緊張得手心都在出汗。
“免禮。”莫大人臉上帶著笑,手中提著的正是柳家進獻的賀禮,那壺百金酒。
“此酒入喉如飲星河,余韻似聞松濤,實乃本官平生未遇之瓊漿!縱使家財散盡,亦難換此一樽醴香。”
能讓莫大人這樣的酒仙如此激動,這壺酒莫非有什么名堂?聞言的眾人莫不心思轉動。
倒是小看這柳家了,能做到金陵首富,果真是有些本事。
柳錦財躬身作揖,眼角笑紋堆疊如菊,語調卻謙卑如常:“大人明鑒,此酒實乃犬子機緣偶得。聽聞大人雅好杯中物,小兒便日夜懸心,今日終得攜此佳釀獻于案前——能得大人青眼,實乃此酒三生之幸。”
莫大人執盞的手微頓,酒液在杯中輕晃,映得眉間一抹興味:“哦?云州竟有此等瓊漿?秦大人,你倒藏得深。”
他目光掠過坐在一旁的云州刺史秦昭,尾音微揚。
秦昭額角滲出細汗,官袍下擺無風自動,慌忙起身拱手:“是下官失察,云州竟有此等珍釀,若是早知道,一定早早獻于大人。”
他看向柳文瑛:“此酒,產自云州何處?”
柳文瑛袖立即回答,聲音清越如玉磬相擊:“回稟大人,此酒產自云州城南的‘醉仙坊’。小兒只是有幸偶遇店家啟封此酒,苦求三日,得知是為莫大人祝壽,店家才肯忍痛割愛。”
柳文瑛臉上故意流露出幾分委屈:“這么一壺百金酒,要了小兒一百金呢。”看似抱怨,實則卻是將這酒的價值公之于眾,貴酒贈貴人,給足了莫齊魯面子。
這話,自然也是顧青云教的。
“什么?一百金?!”人群中有人驚呼出聲。
也有趁機溜須拍馬的。
“只有莫大人這樣的酒仙,才配喝這樣的百金酒啊。”
“就是!此等瓊漿若入我等濁口,實乃暴殄天物。唯有大人這樣的酒仙,才不算辱沒了這‘百金’二字。”
莫大人提盞細嗅,知道了這酒的價值后,似乎酒香都濃郁了幾分,臉上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沉醉之色:“好個百金酒!云州百姓果然懂風雅。”
“大人若是喜歡,日后每一季,柳家都為您獻上一壇。”柳文瑛小心翼翼開口。
一邊的柳錦財緊張地手心出汗。這送酒,可不只是送酒。莫大人若是答應了,柳家日后,便算是他罩著的了。
莫齊魯嗅著杯中酒,許久之后才微微頷首:“那本官就等著了。”
聽到這話,柳錦財激動得雙下巴都在微微發顫。妥了妥了,莫大人收了柳家的投名狀了!
在場之中心思靈活的,已經悄然派出仆從,趕去云州打聽這個“百金酒”。柳家能送,我們為何不能?誰有本事就搶走唄。
一夜之間,百金酒揚名在外,身價暴漲。
效果好得超乎顧青云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