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喲,賀掌柜,生意不錯嘛!”為首的壯漢叫柴茅,外號長毛,是云州臭名昭著的潑皮混混。他仗著背后有人撐腰,橫行鄉里,肆意妄為。
見來者不善,賀掌柜心中猛地一緊,但面上仍強裝鎮定,賠著笑臉說道:“幾位客官,小店今日已打烊了,若幾位想飲酒,明日請早些來。”
“打烊?我們兄弟幾個大老遠跑來,就沖著你這醉仙坊的名頭,怎么,賀掌柜這是不給我們面子?”長毛說著,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賀掌柜心中暗叫不好,他深知這群人是故意來找茬的。他強壓下心中的怒火,盡量平和地說道:“幾位客官,實在對不住,小店今日確實已無酒可售。若幾位不嫌棄,明日小店定當備上好酒,恭候幾位大駕。”
賀掌柜一邊說著,一邊暗暗給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店小二反應迅速,貓著腰順著墻根,像只受驚的幼貓般溜了出去,一溜煙地往顧青云的小院跑去。
長毛等人壓根沒留意那店小二,他們將賀掌柜團團圍住,眼神中透著威脅。
“哼,明日?我們可沒那個耐心!”長毛身邊的狗腿子說著,突然一腳踢翻了身旁的凳子,凳子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嚇得周圍的客人紛紛避讓。
頃刻間,酒肆內的客人如鳥獸散,只余下這群囂張跋扈的混混和強作鎮定的賀掌柜。
*
“公子!公子!”店小二氣喘吁吁地跑到小院門口,喘著粗氣重重敲門。
“怎么了?”顧青云開了門,看到委屈受驚的店小二,不由蹙起了眉。小二本就生得瘦小,此時驚懼交加,越發顯得可憐。
店小二一邊抹著汗,一邊氣喘吁吁地將酒肆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丁氏在一旁嚇得臉色煞白,帶著哭腔說:“好不容易過了兩天清凈日子,怎么又出事了。青云,咱們還是趕緊走吧,這些人咱們可惹不得。”
顧青云早就料到,醉仙坊如此招眼,必會有人找麻煩,心中早已想好大致的應對之策。
“莫慌。”略微安撫了幾句,顧青云就讓丁氏先回后院,自己則小聲對著店小二小聲叮囑起來。
“好的,小的就按公子說的做!”店小二忙不迭地跑回酒肆。
酒肆里,長毛和混混們不依不饒,逼著賀掌柜交出百金酒。賀掌柜苦著臉,無奈又討好:“幾位客官,真的沒有百金酒了,就算打死我也變不出來啊!”
長毛眼睛一瞪,惡狠狠地說:“那就拿出千山醉來!可別說這個也沒有!老子可不好糊弄!”
賀掌柜急得直跺腳,說道:“那千山醉都是別人預定的,實在不能給啊。”
長毛冷笑一聲一把拽住賀掌柜的衣襟,橫肉爆出,陰陽怪氣地說:“怎么,我不配喝?”
賀掌柜嚇得兩股戰戰,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店小二端著千山醉上前,臉上掛著諂媚討好的笑容。
“有有有!千山醉都在這呢!大爺,您先放開我們掌柜的!不夠的話,小的再給您取。”
“還是你這小二懂事!”長毛丟開賀掌柜,狠狠拍了小二背上一掌,差點將他震得隔夜飯都吐出來。
小二疼得齜牙,卻不敢做多余的反應,連忙扶著賀掌柜退到一旁。
長毛打開一壇千山醉,罵罵咧咧喝了起來:“老子倒要看看,你這酒憑什么賣這么貴。”
仰頭間,一大半的酒液都灑在了胸口,賀掌柜心疼得直咧嘴,卻根本阻止不了。
其他混混也開了酒壇,一邊喝還一邊挑三揀四:“什么破酒,也不過如此!”
喝完后,他們還不解氣,將酒肆砸得一干二凈,隨后揚長而去。
賀掌柜看著滿地狼藉,欲哭無淚,只能關門歇業。一關上門,他就對著店小二大發雷霆:“你為何把酒拿出去?這酒可是早就預定出去了,人家定金都交了,這可如何是好!”
店小二委屈巴巴,囁嚅著說:“是顧公子叫我這么做的。”
賀掌柜氣得跺腳,卻也知道跟這小子計較也無用,氣呼呼地轉身去找顧青云。
*
賀掌柜到的時候,顧青云正不緊不慢地一人下棋。
賀掌柜見狀,心里的火氣更大,語氣里藏不住的惱怒:“公子,你為何讓小二交出千山醉?這交不了貨可是要十倍賠償的,咱們這小本生意,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顧青云神色平靜,緩緩落下一子:“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即便今天不給,明日他們還會再來。”
賀掌柜欲哭無淚,咬牙切齒地大罵:“一定是林氏酒樓見咱們生意好,故意派人來搗亂!這幫狗東西,遲早會有報應!”
顧青云素手捏著一粒黑子,纖長的手指顯得越發白凈:“打狗也得找對主人。”
此話一出,賀掌柜反倒露出幾分遲疑。林氏背后的人,哪是他敢招惹的?
“林氏是秦大人罩著的……”賀掌柜以為顧青云不知道,還耐心給他解釋,“聽說,林家有一半的收益都上交給刺史大人。所以才能在云州一家獨大,無人敢惹。”
顧青云卻是一臉“我早就知道的”淡然表情。
醉仙坊生意如此紅火,不招人妒才奇怪,顧青云事先早已盤算過了,最可能出手的對家有哪些,林氏酒樓排第一個。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顧青云早就將林氏的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林氏本是云州一家破落戶,早年吃不起飯,將女兒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
誰知這林家姑娘命好,生得也齊整,竟被當時還是縣令的秦昭看中,納為妾室。
聽說秦大人對林氏寵愛得很,林氏也爭氣,一舉得子,為秦大人生下長子,一時間風光無兩,就連秦夫人也要讓她三分。
林家那頭呢,也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靠著女兒給的本金做起了買賣,在秦大人的照看下,不過十年,就成了云州最大的酒樓。
長毛和林氏一家,早些年就住一個弄堂。林氏發達以后,長毛就投靠了林氏,為他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秦昭在官場為官,替林氏遮風擋雨,而林氏則將賺來的金銀上供給秦昭,助他在官場打點。這和柳家投靠太守大人是一個道理,只是人家靠的是姻親,更加牢固而已。
“有官方罩著,才敢如此囂張。”顧青云緩緩落子。
不管何時,有錢終究比不上有權,只要有權,就有人主動送錢上門。
賀掌柜焦頭爛額,思來想去,突然眼睛一亮,說道:“要不咱們去找柳公子,他不是給太守大人辦事的嗎?說不定能幫上忙。”
顧青云卻搖了搖頭:“遠水解不了近渴。”
往返金陵起碼十幾日,等把人請來,黃花菜都涼了。而且這樣的事有一次就有兩次,柳文瑛一介商賈,就算有莫大人罩著,也不能和刺史大人硬剛。指望柳文瑛不是辦法。
見顧青云反對,賀掌柜急得直跺腳,說道:“那可怎么辦?難道就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顧青云看著焦躁的賀掌柜,嘴角反而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落下一子,將對面一片利落圍剿。
“賀掌柜,稍安勿躁。”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眼前的困擾不值一提,“那幾壇千山醉,是誰預定的?”
賀掌柜一愣,隨即沒好氣地回答:“這我怎么分得清?不過,云州城里能訂得起千山醉的,左不是是那些世家富商!”
見賀掌柜還沒反應過來,顧青云暗示地看著他:“咱們刺史大人,就沒叫人來預定嗎?”
賀掌柜愣了兩秒才道:“定了,還是長史大人親自來定的,說是秦夫人下個月過壽,定了五壇呢。”
“這就對了。”顧青云輕輕收起棋子,眼神銳利起來,“秦夫人的壽酒,被幾個潑皮混混在醉仙坊里強行索要、砸碎糟蹋。你說,若是秦夫人知道了此事,會作何感想?”
賀掌柜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嘴巴張了張,卻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剛才光顧著心疼酒和賠償,完全沒想到這一層!對啊,那酒是刺史大人為秦夫人壽宴定的!長毛他們砸的,是刺史大人的面子!
“可……可我們空口無憑啊!”賀掌柜激動過后又有些遲疑,“長毛他們砸完就走了,我們怎么證明他們搶砸的是秦府的酒?再說了,秦大人便是知曉真相,也一定會護著林氏。”
顧青云微微一笑,指了指門外:“誰說要去找秦大人告狀了?你只需要去一趟刺史府,不必告狀,只做一件事——請罪。”
“請罪?”賀掌柜懵了。
“對。”顧青云胸有成竹,對著賀掌柜小聲叮囑道,“你親自去,帶著厚禮,一定要找秦夫人的人……”
賀掌柜聽完,激動得手都有些抖了!這哪里是請罪?這分明是把燙手的山芋,而且是燒紅的山芋,直接、精準地丟進了林家和長毛自己的懷里!
秦夫人與林氏斗了這么多年,哪里會不知道長毛和林家的關系!
被顧青云這么一攪和,林氏派長毛故意找茬的生意糾紛,瞬間變成了林氏打臉秦夫人的后宅爭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