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仙坊重新開業的這天,賀掌柜特意請了人,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賓客將醉仙坊門前擠得水泄不通。
賀掌柜站在門口,紅光滿面,好不得意:“承蒙各位父老鄉親惦記!小店遭逢無妄之災,如今沉冤得雪!為答謝各位厚愛,今日凡入店者,皆送小菜一碟,前一百位客人,可得一盞新釀的‘千山醉’!限量供應,先到先得!”
“千山醉?”一聽這話,人群頓時炸開了鍋。經過長毛這么一鬧,千山醉的名號已傳遍云州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云州惡霸長毛,是因為砸了刺史夫人預定的壽酒千山醉而獲罪。
這千山醉究竟是何等滋味,能讓刺史夫人青睞?如今聽到能免費喝一杯,店堂內瞬間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賀掌柜站在柜臺后,看著這久違的、甚至遠超從前的熱鬧景象,心中對顧青云的敬佩簡直如滔滔江水,洶涌澎湃。他悄悄望向二樓雅間那扇緊閉的門——顧青云正獨坐其中,臨窗品茗,神色淡然,仿佛樓下這喧囂紅火與他毫無關系。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賀掌柜喃喃自語,背脊莫名竄起一絲寒意,旋即又被巨大的慶幸淹沒。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這醉仙坊的命脈,早已和那位深不可測的少年郎緊緊綁在了一起。
聽話,唯命是從,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
另一邊,林氏酒樓大門緊閉,門可羅雀,往日的喧囂繁華蕩然無存。
長毛被判秋后處斬,他那婆娘知道消息,登時就炸了。
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長毛是個潑皮無賴,他婆娘自然也不是個好相處的,當即就披麻戴孝浩浩蕩蕩帶著幾十號人來要說法。
長毛的老母都七十好幾,也跟著要死不活地躺在林氏酒樓門口,哭天喊地,要多荒謬就有多荒謬。
“我家相公可是幫東家你做事才被抓的,東家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不是刺史大人的舅子爺嗎?快去叫大人放了我兒!”
“大家都是街坊,大林子你發達了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些街坊原本就眼紅林氏發達,只是礙于刺史大人的權勢,平日只能憋屈地討好著。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機會見林氏倒霉,自然是樂得看熱鬧。長毛媳婦可許諾了,到時候會分他們一杯羹呢。
眼見著這群刁民每日圍著酒樓鬧事,林氏酒樓東家林茂才被鬧得無計可施,最終花錢消災,給了一千兩,才算把事擺平了。
等到見到哭哭啼啼的妹妹林姨娘,林茂才再也壓不住滿腔的怒火與憋屈。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不是讓你吹吹枕頭風,讓大人把長毛給放了嗎?”林茂才反倒先責怪起妹妹來。
“哥!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林姨娘妝容精致,此刻卻氣得柳眉倒豎,“我費了多少心思才在秦府站穩腳跟?你倒好,縱容那長毛無法無天,竟敢去砸夫人的壽酒!這不是明擺著把刀遞給夫人來捅我嗎?你可知大人這幾日都沒來我的院子,就連大郎也沒得好臉色!”
大郎,便是林氏給秦昭生的長子,今年剛滿十歲,雖是庶子,卻也很得秦昭寵愛,秦昭一有空便會親自教導,可這幾日,大郎前去問候,秦昭都以忙為由,推拒了。
林茂才被說得心頭一虛,卻依舊梗著脖子:“我……我哪知道那長毛如此蠢笨!我叫他砸了醉仙坊的招牌,也沒讓他砸秦夫人的壽酒!”
林茂才越想越不對勁:“我看,分明是那醉仙坊的賀胖子,故意設好了套!”
“設套?你明知是套還往里鉆?”林姨娘恨鐵不成鋼,“你真是我親哥,親手給別人遞刀子,平白給我添亂!如今長毛沒了,酒樓關門,林家多年積攢的威風掃地,連帶著我在府里也抬不起頭!你還嫌不夠嗎?”
林茂才被妹妹連珠炮似的責問噎得說不出話,心中那股邪火卻越燒越旺。他猛地一拍桌子:“我咽不下這口氣!”
林姨娘深吸一口氣,壓下煩躁:“不甘心又能如何?長毛剛去醉仙坊鬧事,掌柜立馬就親自來找夫人請罪,借力打力玩得爐火純青!這會兒若是再惹是生非,再讓夫人抓到把柄,便是大人也護不住你了。為今之計,只能忍!等風頭過去,再從長計議。你且安分些,莫要再給我惹禍!”
“忍?我忍不下這口氣!”林茂才咬牙切齒,眼神怨毒,“難道就這么看著醉仙坊騎到我們頭上拉屎?!”
一個小小醉仙坊,名不見經傳,不就是釀出了百金酒,得了太守大人的青眼,就敢和他對著干?找死!
林茂才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狠厲的誘惑,“妹妹,你說……若是醉仙坊最大的倚仗,變成了咱們的……或者說,變成了妹夫的……”
林姨娘心頭一跳:“你什么意思?”
“那醉仙坊敢如此囂張,不就是仗著新出的百金酒討了太守大人的歡心嗎?那可是真正的搖錢樹,更是打通關節的無上利器!”林茂才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若是這百金酒,是通過妹夫之手,獻給太守大人……”
林姨娘沉默了。秦昭在刺史位置上已經待了許多年,他迫切想要討好頂頭上司太守大人的心思,她比誰都清楚。若能獻上這云州獨一無二的佳釀……
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不僅能挽回她在秦昭心中的地位,更能讓林家再得重用,也算為她和大朗再添一分助力。
林姨娘緩緩開口,語氣已不復方才的斥責,反而帶上了一絲斟酌:“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此事等我探探大人的口風再說。”
林茂才見妹妹態度松動,心中大喜:“妹妹放心!你們兄妹聯手,這次定要那醉仙坊連本帶利吐出來!”
*
明月高懸,華燈初上。
刺史府后衙書房,秦昭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眉心。
長毛之事雖已了結,但夫人余怒未消,搞得府里風聲鶴唳,更讓他掛心的是,太守大人下月巡視云州,他正苦思該備何厚禮方能既顯心意又不落俗套。
就在這時,林姨娘端著參茶,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與一絲憂慮,“大人,您這幾日操勞,妾身看著心疼。”
秦昭原本有些怨林氏,到底小門小戶,給自己惹了麻煩,但是林茂才第一時間送上五千兩賠罪,林姨娘又溫柔小意,伏低做小,秦昭被哄了幾日,態度總算軟化。
見林姨娘一臉心疼,秦昭十分受用,不由嘆了口氣:“都是些煩心事。太守大人將至,這禮單……”
他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愁緒。
林姨娘放下茶盞,輕輕走到秦昭身后,替他揉捏著肩膀,柔聲道:“老爺為一州父母,宵衣旰食,太守大人定是知曉的。”
秦昭不由哂笑了下:“做得再好,也不如馬屁拍的好。”
秦昭不由想起那個獻上百金酒的柳家,區區商賈,就因為討了太守大人的歡心,就連他見了都得給三分笑臉。
誰讓這世上,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聽哥哥說,太守大人嗜酒如命,不如妾身讓哥哥去找些好酒來?”林姨娘假意替秦昭分憂。
秦昭卻搖了搖頭:“大人最近只好百金酒。”
“百金酒?名字倒是響亮。”林姨娘假裝不在意,又帶著一份好奇,“莫非真的值百金?”
“何止是名字響亮!”秦昭回想起那日太守大人的壽宴,他坐在一旁,都能聞到大人手中那壺酒散發出來的香氣。
“大人對百金酒贊不絕口,說是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百金易得,一酒難求啊!”秦昭喝過千山醉,入口醇厚,回味悠長,已是酒中極品,不敢想象價值數千倍的百金酒,該是何等滋味。
“竟有如此美酒?”林姨娘假裝被勾起了興趣,“若是尋來獻給太守大人,一定能讓大人歡欣。”
這個道理,秦昭哪能不知。可是不論出價多少,醉仙坊都不愿出售,只獨家供給柳家。
他身為一方父母官,總不好做出強買強賣之舉。
“這酒,便是醉仙坊釀的。”
“竟然產自云州?”林姨娘故作大驚,“那不是更該由大人親自獻給太守大人了嗎?您可是云州的父母官啊,獻上此酒,既合了大人雅好,又能顯出老爺您的誠意,豈不比尋常金銀珠寶、古玩字畫更顯心意?”
“這醉仙坊實在不懂規矩,若是妾身哥哥有這等好酒,定要主動上供。若是能幫討得太守大人的歡心,對云州,也有好處不是?”
秦昭若有所思。林姨娘的話精準地戳中了他的癢處。若能以此獨一無二的佳釀博得太守歡心,對他的仕途大有裨益!
可讓他堂堂刺史大人,與民爭利,未免太丟分。
林姨娘最擅長拿捏秦昭的心思,見他露出這般神情,心中已有了答案,頓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柔聲道:“能為云州增光,想必醉仙坊也是愿意的。不如,妾身讓哥哥去與掌柜談談?在商言商,定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林家出面的話,此事便是商賈之間的生意轉讓,再正常不過了!與他堂堂刺史大人何干?
想到此處,秦昭眼睛頓時一亮,抓著林氏的手爽朗大笑起來:“雅兒,你真是我的解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