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大食堂的大鍋飯吃完,陳拙下午就沒事兒了。
他溜溜達達,眼看著老娘跟著筑窯的人在那兒碼垛,把柞木“炭條”一根根豎著碼進窯里,陳拙就看不下去,上手幫老娘開始干活。
倒是老奶的活計不算重,徐淑芬幫襯著搭把手,兩人干活的時候,居然還能搭話扯閑嗑。
裝窯、碼垛這事兒,也是個技術活,是由屯子里經驗豐富的“老把頭”親自掌舵指揮,把碼柞木“炭條”的時候,碼得要密,但中間又要留出火道和氣道,確保整窯木頭都能均勻受熱,而不是有的燒成了灰,有的還是生木頭。
等到裝滿窯后,即便是陳拙力氣大,后背也不由得出了一身汗,這個時候,他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個兒幫老娘干了這活計。
要不然,依照徐淑芬老同志突出的腰椎間盤,今兒個干完活,估計回到家就得倒在炕上起不來了。
裝滿窯后,就是點火和封窯。
陳拙眼看著周圍人的架勢,就差是擼起袖子,要大干一場了。
等到窯里的柞木都被引火的干柴引燃后,老把頭立刻指揮老爺們、老娘們用泥巴混著石頭,把窯門堵死,只留一個很小的火口。
然后,窯身上所有的通風口也都會被堵上,只留煙囪出煙。
陳拙看著稀奇,一邊瞧著,一邊就跟旁邊的大隊長嘮起閑嗑來:
“大隊長,這通風口埋這么嚴實……是要做啥?”
大隊長瞅著陳拙這小子,手里搬著好幾摞大石頭,腳步不停,嘴巴也沒停過,一路問東問西的,就一棒槌敲在他的腦門上,沒好氣道:
“你小子咋事兒這么多?別人也干活,咋就你問東問西的,別人就不問?你干不就完事兒,問那么多干啥?咋,你還想要給自家弄個窯?”
嘿!
這話可就提醒了陳拙。
就見陳拙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就開口道:
“水生叔,這也不是不行啊。你說咱自家弄個窯,到時候燜烤個土豆、地瓜、野雞脖子啥的,那叫一個外酥里嫩,軟糯焦香,那野雞脖子一烤,說不定能烤的油都滲出來呢!”
大隊長這會兒就覺得,虎子這小子……真是邪了門了!
咋他就動了動嘴皮子,自個兒就有種想要流哈喇子的感覺呢?
不過說歸說,鬧歸鬧,顧水生還是給陳拙解釋這其中的門道來:
“封窯是為了讓木頭被‘燜’成炭,要是這窯不封,這木頭就算再硬,也早晚被燒成灰。”
這么一說,陳拙就明白了,說白了,其實就是斷絕氧氣,讓木頭在高溫缺氧的狀態下被慢慢悶燒。
既然這個都說了,大隊長作為曾經燜窯的老把頭,他這會兒也干脆說起旁的門道來:
“你小子,以前惦記著春草那丫頭片子,哪有意思問這些東西。”
“你可不知道,接下來的這幾天,才是最熬人的時候。這炭窯旁兒,得有人整宿整宿地熬著,尤其是你福根叔,幾宿都不能睡個囫圇覺,得盯著煙囪里冒出來的煙。”
“這煙也有講究,先是白煙,冒著水汽兒,然后就是黃色或藍色的濃煙,這煙啊……嗆得很!等到最后,出現透明的青煙時,這才說明……這燒炭燒成了!”
陳拙聽得津津有味,就這么著,一下午的時間算是消磨過去了。
晚上又是一頓大鍋飯糊弄過去,陳拙晚上倒是沒吃太多,實在是栓子這幫小孩兒太客氣了。
尤其是栓子,陳拙倒是不知道,這蔫兒吧唧的小子,在屯子里,居然還是個孩子王的角色。
傍晚燒窯的時候,栓子他們就偷了點家里的地瓜、土豆子,然后塞進窯壁的泥土里,或者塞到窯鼎上。
這樣用炭窯文火慢慢烤熟的土豆子和地瓜,外表焦脆,內里軟糯,外頭零下二三十度,陳拙就跟著一幫小屁孩兒“斯哈斯哈”地啃著地瓜和土豆子,啃得可謂是不亦樂乎,就差滿嘴流油了。
陳拙倒是沒想到,因為給烤土豆子的小孩兒太多了,這次堪稱“簡陋”的燜烤,居然也算大鍋飯,不僅技能熟練度提升了一點,烤出來的土豆還在【大鍋飯能手】職業加持下,變得更美味。
也正是因此,陳拙烤土豆子和地瓜的手藝,也成功被這幫鼻涕娃認可。
一時之間,陳拙竟然隱隱有成新孩子王的架勢,惹得旁邊的栓子氣得又讓他虎子叔多烤了倆土豆子,然后吃得頭也不抬,完全沒有作為“老大”的骨氣。
只是就在晚上,陳拙守在炭窯旁邊,跟著守夜人和一幫小孩兒吃吃喝喝,享受這未來難有的愜意時,陳拙的臉色卻微微一變。
就見他鼻子輕輕嗅了嗅,從空氣中聞到一股先是類似發酵松針的味道,然后是類似于穿了三年皮襖氣息的體味兒……
這股味道……讓陳拙一瞬間想到了什么,他陡然毛骨悚然,有些不敢確認。
陳拙摸了摸手邊,還好他怕炭窯靠近山腳,會引來野獸,這會兒老式漢陽造就在身側。
陳拙一邊兒按住栓子幾個娃兒,一邊拿著漢陽造,然后“咔吧咔吧”地轉過頭去。
就見不遠處的雪地里,一頭大黑瞎子,就蹲在原地,看上去黑乎乎的,跟座小山包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炭窯。
陳拙心中了然,估摸著是炭窯里面的地瓜、土豆子的香味兒,引來了山里邊冬眠到一半被餓醒的熊瞎子。
這熊瞎子眼睛旁邊似乎有個疤,瞧著挺兇的,它就撓撓癢癢,一副“我只是看看”的樣子,但是陳拙這會兒也不敢開槍。
因為在山腳下開槍,會引來狼群,要是把狼群引來,那就真完蛋了。
于是……
氣氛就陷入到詭異的寂靜中。
炭窯這邊的人看著黑瞎子,黑瞎子蹲在雪地里流哈喇子,誰也不吱聲。
也不知道這幫娃兒是真膽大,還是有些傻乎乎的,到了這份上,有人悄摸著問了一句:
“三大爺,虎子叔,這黑瞎子……也是來學燒炭的嗎?”
陳拙、老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