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那頭母豬,在深雪中沖鋒,它這架勢根本不像是跑,簡直就像推土機一樣,用頭和身子,硬生生在齊腰深的雪里拱出一條路來。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鄂倫春獵戶手中的獵犬,也撒腿狂奔,在母豬拱來的瞬間,猛地縱身一躍——
細犬知道母豬的厲害,這不,打頭的黑白斑點細犬剛好就被母豬森白的獠牙頂翻。
伴隨著人群的驚呼,和細犬嘈雜的吠聲,雪塵滾滾間,其余的幾只細犬護主心切,也冒險沖上去,撕咬母豬的后腿和后丘(后臀)。
這種攻擊不算致命,但卻因為這種類似于“掏肛”一樣的劇烈疼痛,成功激怒了母豬,并讓其迫不得已減緩沖鋒的速度。
煙塵散開的剎那,陳拙看著想要二次掀翻那條黑白斑點細犬的母豬,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臂的動作快如本能:
猛地拉栓,滾燙的彈殼“當啷”彈出,新彈“咔噠”一聲精準上膛——
砰!
血霧炸開。
母豬的沖鋒戛然而止。
它重重地栽倒,巨大的沖勢讓它像塊破布口袋,在厚厚的雪地上翻滾拖曳,留下一條刺眼的殷紅痕跡。
接下來,狼群不甘退散,野豬崽子擒獲這一系列事情,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但是這會兒誰也不敢歡聲笑語,或者說些閑話耽誤家伙事兒。
拾掇好了兩大三小的野豬,山上的狩獵隊,就著急忙慌往山下走。
至于要說這是為啥……
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只受傷的黑白斑點細犬。
老趙頭下山的時候,一面走,一面還有些可惜:
“老王頭,這狗……是條好狗!忠心,知道護主兒!回頭咱倆跑一趟公社那獸醫(yī)站,甭管是他那兒的黃岑、馬糞包,還是磺胺粉,只要有,咱就算是豁出去,也得給換來!”
老王頭是鄂倫春族編入生產(chǎn)隊的獵戶,在戶籍登記時被記作“王”姓,但是在家族內,仍然沿用“瑪拉依爾”的氏族名。
對于鄂倫春族的獵人來說,他們深信:
有狗就有肉,沒狗餓得瘦。
上山打獵的時候,寧可丟槍,他們也不肯丟狗。
更別說,這條受傷的斑點細犬,還是護主才重傷的。
老王頭這會兒聽到趙振江的話,看著懷里這條狗,眼圈兒有點紅,沒吱聲,但卻狠狠點了點頭。
陳拙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但是這會兒,狼群早就隱入樺樹林子里,連帶著小狼……也看不見蹤影了。
*
狼群。
眼見陳拙一行狩獵隊,拉著雪爬犁,一路往山下走去的時候。
狼崽子的步伐又輕又快,他濕漉漉的鼻尖急顫著,來到瘸腿母狼身邊,一下又一下地舔舐著瘸腿母狼腹側的傷口。
狼崽子一邊舔舐,一邊發(fā)出持續(xù)性的顫音嚎叫,他蜷縮著身子,想要擠入母狼的腹部,得到瘸腿母狼的回應,直到——
瘸腿母狼猛地一扭頭,耳朵完全貼在腦后,露出警告的牙床,她伸出結實的掌墊,狠狠拍在狼崽的腦門上,就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狼崽被打得一懵,茫然跌坐后,再次放低姿態(tài),匍匐前進。
但是母狼的耐心卻像是被耗盡了一樣。
它猛地低頭,張口咬住狼崽脖頸后的軟皮,旋即一甩頭,就將狼崽凌空甩開。
此時,頭狼發(fā)出一聲威嚴的嚎叫,這才帶領著狼群,扭身鉆進林子深處,徹底離去……
而自始至終,母狼從未回頭。
*
當狩獵隊回到屯子里的時候,除了隔壁幾個屯子的獵戶,像是馬坡屯的老趙頭和陳拙等人,簡直要被屯子里的一幫老少爺們供起來了!
這哪里是趕山人,分明就是馬坡屯的財神爺!
顧水生嘴里叼著一個旱煙斗,止不住地“吧嗒吧嗒”抽著,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看到襖子上沾染野豬血跡的陳拙,絲毫不嫌棄,上手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架勢,看得屯子里的小年輕,個頂個的眼紅。
誰不知道大隊長這模樣,分明就是看中虎子哥?
就連對待自家兒子,顧水生也沒這么親熱過,這陳拙要是再打頭大蟲來,大隊長還不拿他當親兒子對待?
就聽見顧水生笑瞇瞇地囑咐道:
“虎子,你先回趟老屋,上你老娘、老奶跟前吱一聲,讓她們心里踏實踏實。”
“待會,你小子親自來掌刀!今兒這幾頭野山豬,你來殺,這肉,你自個兒先挑!”
好家伙,這肉都讓陳拙先挑揀上了。
要知道,這野豬肉,有肥、有瘦;有腥的臊的,也有那像野豬崽子一樣的山珍。
這其中的差別,可大得很吶!
大隊長這可是賣了虎子一個大人情吶!
陳拙也不客氣,直接就跟大隊長要了三頭里面的一頭小野豬崽子。
這野豬崽子約莫六七個月大,扛在肩膀上,陳拙估摸著大概有七十斤,算下來,這趟上山可是賺大了。
真要陳拙眼下一個人上山,他遇上那么一大家子的野山豬,只有跑的份兒!
*
老陳家。
徐淑芬同志正站在院子口,叉著腰,和隔壁老王家的馮萍花對罵。
馮萍花這會兒瞅著老對頭那紅潤潤的臉頰,心里別提有多憋屈了。
這老陳家……不講道理啊!
誰家修個院墻,把院墻折騰那么高?
他老陳家啥意思?
咋。
以為修得院墻高,就能蓋過他老王家一頭?
還有,這院墻修得高也就算了,虎子那小子,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兜里有點錢票就想要嘚瑟出去,好端端的,也沒啥大家伙跑下山,折騰老多陶片兒干啥啊?
馮萍花有時候半夜三更跑自家旱廁里,瞅著隔壁那跟刺猬似的院墻,心底要說不泛酸,那是不可能的。
咋沒了他老王家,不過眨眼的功夫,陳家的日子……怎么就越過越紅火了呢?
這馮萍花眼珠子一轉兒,心中就想要憋出個壞水兒。
要知道,徐淑芬這娘們看著潑辣,但心底有道揭不過去的疤,屯子里的人都知道——
那就是她那鬧革命的死鬼男人!
老陳家日子再滋潤,她徐淑芬……不也還是個寡婦嗎?
只是這話剛涌到喉嚨口,那邊馮萍花就覺得徐淑芬這娘們有些不對勁。
下一秒,就聽得徐淑芬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
“虎子,你這娃兒,回來就回來唄,咋還扛了一頭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