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姜甜甜從京西賓館出來,剛上大路,姜甜甜就說道,“你沒跟江南代表團的一起嗎?”
陳凡轉頭看了看她,笑道,“沒有,何叔他今天還在處理公務,要下午坐火車過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明天早上的開幕式。”
姜甜甜點點頭,“哦,原來何叔這么忙的。”
一聽這話,陳凡頓時笑出聲,“他忙著數錢。《圣斗士》的稿費拖了將近兩個月,昨天才發下來,給我的支票都還沒兌換,他又要忙著跟廳里分配外匯,還有江影廠拍電視劇的事,我昨天也跟他說了,這事他也要關注一下。”
說著搖了搖頭,“他呀,現在一點都不像作協主席,倒是像個生意人,一天天的盡在算計能賺多少錢。”
姜甜甜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讓何叔聽見你這么編排他,肯定跟你沒完。”
隨即皺了皺鼻子,說道,“不過,我覺得何叔確實比別的作協領導更忙,我看巴老幾乎沒怎么管過協會內部的事,一般都是幾個副主席在處理,他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寫作和雜志社的編輯工作上。”
陳凡笑了笑,說道,“不一樣的,巴老更多的是起到象征作用,上海作協能人輩出,很多都是當年的老戰友,有巴老做調和劑,其他人自然能把事情做好。
可江南作協不一樣,當年比較出色的文人,要么離開江南,去了京城或上海,要么在大風天栽了一批,現在剩下的,連一百人都不到,這些人要么年紀過大、精力不足,要么就是后起之秀、不能服眾,只能靠何叔在上面撐著。”
他說著忽然笑了笑,扭頭看了姜甜甜一眼,笑道,“你信不信,如果沒有何叔在后面撐腰,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發揮不出來。充其量和你在上海作協一樣,做個好看的吉祥物,表明一下我們也有后起之秀,至于別的,想都別想。”
聽到這話,姜甜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信。”
她在上海作協也待了將近兩年,看過、學過很多東西,但她跟著陳凡,眼界和思想得到很大的開闊,看問題的角度與眾不同、思維方式也更接近后世,所以在她的眼里,其實無論是《上海文藝》雜志社,又或者作協單位內部,都存在不少問題。
但她不是陳凡,也沒在雜志社、作協內部任職,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只能以建議書的形式交給自己的幫帶師父。而還回來的,卻是師父有意無意的警告。
什么年紀還輕、不要好高騖遠,多把精力放在創作上,少管其他閑事等等。
都不用兩次,碰壁一次之后,她就學會了閉嘴。
所以此時陳凡說來,她自然深有體會。
陳凡見她明白了,便說道,“所以啊,不管何叔樂不樂意,他都得坐這個位置、去做這些事,如果他不出頭,那江南作協就只能是一潭死水,或許到現在連《江南文藝》雜志社都沒有復刊,其他的更是想都別想。”
盡管這兩年大部分的省作協分會都恢復了會刊雜志,也就是諸如《上海文藝》、《燕京文藝》、《東海文藝》這類的文學雜志,但也有少部分省份還沒有任何動靜。
這不是會員多或少的問題,純屬三個和尚沒水吃、誰也不服誰,沒有一個領頭人,自然辦不成事。
自古文人相輕,如果沒有壓倒人的本事,就算有上級部門的任命,人家也不一定服你,陰奉陽違的不在少數。
要不是這次文代會以后,恢復會刊成了大勢潮流,可能有些省分會依然無動于衷,非得爭個高低出來再說。
想到這里,陳凡忽然問道,“甜甜,這次開會到底來了多少人?”
之前總聽何青生他們說,這次開會的人數會很多,肯定上千之類的。
如果只是上千的話,不至于幾個代表擠一個房間吧?
巴老都開始往外趕人了,……好吧,就是故意讓陳凡將人帶走,但也從側面說明,確實人多房間少,不太夠用。
姜甜甜知道這一兩個月陳凡都在忙著拍電影的事,偶爾有空也是去學校上課,對這次的會議不了解也很正常。
她便笑著說道,“這次全國各地的參會代表,一共有三千兩百多人,……”
剛開了個頭,陳凡就嚇了一大跳,“三千兩百多人?怎么有這么多?”
姜甜甜皺皺鼻子,說道,“我聽巴老說起過,好像有很多四面八方被打散的作家、藝術家都主動要求參加,他們給文聯寫信,周揚、茅老幾位領導商議過之后,又請示了領導的意見,最終決定同意這些老同志的請求。
然后除了作家之外,凡是跟文藝沾邊的人也都想來參加,有些還是沒有成立協會的,比如書法家就沒有,他們也想借著這次機會,將書法家從美術家協會里面獨立出來,成立單獨的書法家協會。”
陳凡聽著輕輕點頭,現在確實還沒有全國書法家協會,倒是有些省份有了自己的書法家協會,比如上海就有書法和篆刻協會,當時巴老還想拉他入會,被他以戶籍不在上海拒絕了。
巴老當時就說,等全國書法家協會成立,再拉他做全國會員。
陳凡想著反正還沒影的事,就沒當回事,估計距離自己再加一個名頭的時間不遠咯。
姜甜甜細細地轉述了一些巴老說的話,最后說道,“于是就有了這么多人,而且很多都是大風天受過傷的老前輩。”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輕輕嘆了口氣,“我以為我們家已經夠慘的了,當看到那些老藝術家們時,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么。我看到過一位戲曲家,已經60多歲,左腿在大風天的時候被摔斷,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卻每天早上都在練功踢腿,他穿上特制的鞋子,上舞臺表演,一點也看不出腿是壞的。
還有一位50多歲的歌唱家,每天早上都要練嗓子,說話的聲音還跟少女一樣。”
陳凡轉頭看了看她,伸手摸摸頭,笑道,“一切都過去了,以后都是好的。”
姜甜甜扭頭看著他,抿嘴笑了笑,“嗯。”
這時車子已經開到廣場附近,陳凡咂咂嘴,看了看方向,有些拿捏不準,“也不知道師父他們是在家里,還是在道觀呢?”
姜甜甜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那就先去家里看看,如果沒有,再去道觀。”
陳凡嘆了口氣,“真是麻煩。關鍵是沒吃午飯吶。”
姜甜甜瞬間瞪大眼睛,“啊?你還沒吃午飯嗎?”
陳凡撇撇嘴,“嗯,中午的飛機,到了家里就直接去找你,沒時間吃飯。”
姜甜甜立刻說道,“那就直接去道觀,廚房里有吃的,先吃點東西再說。反正這時候師父他們也應該吃過了,不急于一時。”
陳凡看著她,呵呵笑道,“你是會關心人的。”
姜甜甜俏臉微紅,扭頭看向前方,頓了兩秒,忽然反應過來,看著他問道,“飛機上不是有飯嗎,你沒吃?”
陳凡打著方向盤,往朝陽觀駛去,笑道,“吃了兩份烤鴨飯,感覺還差了點。”
姜甜甜滿臉無語,飛機上的餐食有限,別人都只有一份,就你吃兩份,估計又把人家空乘人員給迷住了吧。
兩人聊著天,不一會兒就到了朝陽觀。
照舊將車停在道觀后院,敲門進去,開門的又是劉娟。
不奇怪,院門就在廚房門口,她一天到晚都在廚房里守著,如果沒意外,一般都是她開門。
看見陳凡,劉娟很是開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其實陳凡是8月初離開的,還不到3個月而已,哪有那么多的事可以說。
不過確實有件新鮮事,張師父他們現在不怎么來了,去的最勤的,反而是周圍幾個公園。
陳凡先讓馬嵐準備飯菜,隨后看著劉娟問道,“他們跑公園去干嘛?該不會是要拉信徒來燒香吧?”
劉娟驚訝地看著他,“陳哥,你好厲害,這都能猜到?”
陳凡頓時沒好氣地說道,“我也真是服了他們,也不怕被人當搞封建迷信的給點了。”
他話音剛落,張玄松就撐著拐杖走進來,瞪著眼睛說道,“還不怪你,說好的寫、拍電影,這都三個月了,你拍的電影呢?”
隨后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姜甜甜,“倒是大姜的書給拍成了電影,……”
他說著對姜甜甜比劃了一個大拇指,哈哈笑道,“書寫的不錯,電影也拍得更好,沒想到你做電影編劇,比寫還厲害。”
后世的編劇幾乎沒什么存在感,有時候連字幕都沒有編劇的份,但是現在,編劇卻是僅次于導演的“重要人物”,在字幕中,就排在陳凡這個導演后面。
作為“自己人”的電影,張玄松他們三人肯定都看過。
說話的時候,林遠祥和李尚德也跟著走了進來,同時也都對姜甜甜提出表揚。
姜甜甜紅著臉,看了陳凡一眼,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都是小凡教我寫的,我以前都沒寫過劇本。”
陳凡對她使了個眼色,笑道,“是你的就是你的,要是自己沒本事,別人教也教不會。”
言下之意,學費沒白交吧,同學!
姜甜甜暗搓搓地瞪了他一眼,不敢說話。
陳凡也沒繼續逗她,對著三位師父說道,“看你們天天往外跑,好像精神頭又好了一點?”
張玄松走到他對面坐下,正好看見馬嵐端著熱好的飯菜過來,當即說道,“加幾雙筷子,再把老酒拿一壺,解解渴。”
話音未落,林遠祥和李尚德也坐了下來。
姜甜甜則坐在陳凡身邊陪著,主要負責倒酒。
等碗筷擺好,張玄松才繼續說道,“不出去不行啊,這一天天的看著人少了不少,心里著急啊。”
陳凡看了他一眼,笑道,“您可別點我,我問您,是不是前兩個月燒香的人少了些,然后這個月又開始多了?”
張玄松愣了一下,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陳凡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個,沒好氣地說道,“這紅火大太陽的,有多少人樂意跑來道觀燒香?不都是等天涼了再出門么。”
張玄松眼睛狂眨,轉頭看看兩個老兄弟,“就、這個原因嗎?”
林遠祥抿了口酒,故作清醒地說道,“我早就說了,大熱天的,你都不樂意出門,誰還跑來燒香?反正等秋天就涼了,晚幾天又不耽誤。”
李尚德放下酒杯,抹了把嘴,“就是。”
張玄松一聽,氣得脖子都直了起來,“你們是這么說的嗎?明明是老林你提議去公園找人,老李你還裝瞎子、不,你就是個半瞎,還在公園里給人算命。”
陳凡聽得眼睛都直了,不是,大師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膽子竟然這么大的嗎?
都敢公開算命了?
旁邊三個老頭兒還在吵吵個不停,你怪我、我怪他,看得陳凡很是下飯,連吃了三大碗。
最后張玄松雙拳難敵四手,只能把氣撒到徒弟頭上,“你,說好的拍電影呢?我都給你找了那么些個武林高手,這都多久啦,還沒拍完?那你拍你大姨子的怎么就這么快?”
這話說的,姜甜甜都不好意思抬頭。
陳凡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以前又沒拍過電影,為了把你這部電影拍好,肯定要先拍一部練手啊,甜甜的那部就是我練手拍的,怎么,不行啊?”
張玄松深吸一口氣,眨著眼睛看向老林和老林,吵不過,怎么辦?
雖然內部矛盾重重,但是對外還是要槍口一致,林遠祥當即干咳一聲,看著陳凡問道,“那現在拍完沒有?沒拍完的話,你跑京城來干什么來了?”
陳凡咽下嘴里的飯菜,更加理直氣壯地說道,“開文代會啊。全國第四次文藝代表大會,明天就開幕了,要開半個月,這個會老政委要參加的,我總不能跟他請假不來吧?!”
一聽這話,林遠祥也蔫了,拿起酒杯就和張玄松碰杯,“喝酒、喝酒。”
他們當然知道,什么跟老政委請假,那都是陳某人扯虎皮當大旗,就憑他還沒這個資格。
可文代會是真的,這個還真不好說。
李尚德放下筷子,不屑地瞟了一眼兩人,隨即臉上堆滿笑容,對著陳凡說道,“你開會的話,還有時間過來做飯嗎?”
陳凡立刻搖頭,“今天下午可以,明天早上會議開始以后,每天都有專題會議要參加討論,不排除晚上加班,確實沒時間。”
這個不是他吹,鑒于去年在重建作協會議上的精彩表現,周揚和茅老點名他必須參加,不許找借口推辭。
陳凡只能表示,他們看人真準,要不然他真打算請假不來。
聽到陳凡的話,李尚德不假思索地說道,“那行,就今天晚上,買點菜,去老帥家做頓飯。”
小樣兒,不信還治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