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呢?我的船呢?我辣么大的小船呢?”
陳凡站在長江邊,頭發都被江風吹亂,再加上他茫然的眼神、呆滯的表情,顯得格外凄涼。
他的小快艇一直都停在云湖貨運碼頭,方便往來云湖和盧家灣之間,以前都停得好好的,碼頭上的工人干部都認識他,不會看著小船不見了也不管。
而在這一刻之前,他一點音信都沒有收到。
所以,辣么大的小船上哪兒去了?
“別叫了。”
周正東抱著兒子,從吉普車上下來,一邊用斗篷將小家伙包緊,只露出鼻孔呼吸,一邊大聲說道,“忘了告訴你,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大隊的楊書記說了。
你那條小船太久沒保養,三個月前船底板都進了水,還是碼頭上的管理員發現的,第二天就被拉回船廠回爐再造,修好以后大隊自己留著用,然后按照你原來的圖紙,給你弄了一條新船。”
陳凡眨眨眼,自己那條船沒有保養過嗎?
應該保養過的吧,雖然只有一次。
有可能是自己去年一整年都沒有回,錯過了第二次保養時間,才會出現問題。
對,一定是這樣,絕對不是自己忘了保養。
第一時間撇清關系之后,他張開雙手,理直氣壯地問道,“那我的新船呢?”
周正東左右看了看,“楊書記只說今年會派人來接,倒是沒說你的新船在哪里。”
周亞麗挽著母親的手臂,腦袋一歪,靠在她肩膀上,小聲嘀咕道,“老媽,好像老爸也不怎么靠譜嘛。”
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有老弟。”
趙婉茹瞟了她一眼,“我不老。”
周亞麗頓時驚了,這就是資深媒體人嗎?好會抓重點。
就在陳凡想著要不要開車回去,給大隊部打個電話的時候,忽然看見長江對岸飛過來一條快艇。
只見那快艇船頭高高翹起,不時蹦跶一下,仿佛不是浮在水面、而是貼著江面在飛,船后面激起洶涌的浪花,高高掀起的浪花竟然推開了江面洶涌的水流,蕩起陣陣波浪,足以證明螺旋槳動力的強大。
陳凡瞇著眼睛,在心里直納悶,誰家的孩子這么不懂事兒?
云湖竟然還有比自己更囂張、更拉風的快艇?
不一會兒,那艘快艇便迅速靠近。
只見船體白色的油漆反射著光澤,甲板及以上,則是原木的顏色。
整體形狀與原來自己的盧灣3號小游艇如出一轍,只不過將油布軟蓬換成了固定的木屋船艙,如此一來,船體不僅更加堅固,也比鐵船的鐵板船艙更輕便。
到了這時,陳凡心里也明白,這絕對是自己的新船到了。
果不其然。
快艇到了江邊,便迅速減慢速度,隨后船身打橫,緩緩靠近岸邊。
還沒等拋下船錨,后面的艙門被打開,幾個人魚貫而出。
最先出來的,竟然是黃鶯、楊菊、劉丹這三個陳凡的“初代學生”。
嗯,準確說來,他的初代學生里面應該還有一個姜麗麗。
所以這關系……?
緊隨其后的,則是笑得合不攏嘴的楊隊長和葉樹寶。
至于正在開船的楊俊義,不過是區區工具人而已,無需在意。
快艇靠岸,楊隊長立刻將纜繩拋出,牢牢系在岸上的鐵樁上,黃鶯三人則第一時間跳下船,沖著陳凡奔來,“陳老師。”
陳凡面色從容地揮手回應,“你們好啊,放寒假回家啦?好久沒見吶。”
周亞麗兩眼放光,看看三人,再看看老弟,湊到母親耳邊小聲說道,“老媽,打賭一塊錢,我猜這三個肯定是老弟的仰慕者。”
趙婉茹淡定地雙手交叉迭放在身前,輕聲笑道,“第二次,我不老。”
周亞麗,“……?”
這個話題有那么不可觸及嗎?
楊隊長將纜繩系好,跳到碼頭上,先跟周正東握了握手,寒暄了幾句,便笑道,“江風大,先上船吧。”
幾人便陸續登船,楊菊三人則搶著拎行李箱。
進到船艙里面,陳凡發現這艘船比原來那艘要大了一圈,船艙里的位置也更多。
就在他打量的時候,楊隊長笑著說道,“你那艘是盧灣3號,修好以后,被大隊部留著用,以后臨時有事要去地委或縣城,也不用動用貨輪或坐車,更方便一些。”
說著指了指操作臺,“這艘船被命名為盧灣5號,以后就專門配給你使用。”
盧家灣此前共有四條船,第一條盧灣1號,是用幾條小船拼接起來的,當時還是為了不耽誤給縣城和市里供貨,不得已而為之。
盧灣2號,則是南湖公社水運公司船舶修理廠改造而成的大木船,也是最堅固的一條船,如今是盧家灣運貨的主力。
這艘船投入使用以后,盧灣1號短暫的生命就宣告結束。
不過也沒有被拆,而是在生產隊內部使用,大約就是從5隊運貨去6隊,在盧家灣兩邊的河段來回折騰。
而盧灣3號,便是陳凡的小快艇,由陳老師親自設計,南湖水運公司修理廠完美制造,也歸他個人專用。
另外還有一艘盧灣4號,是盧家灣生產大隊第4小隊的木匠師傅們,憑借著當年在南湖造船廠造過帆船的經驗,一點點地造出來的。
雖說長度只有10米,載重量也遠遠不及盧灣2號,可堅固程度卻并沒有差多少,一直都是盧灣2號的有利補充。
盧家灣的副業能夠迅速擴張到孤峰縣其他公社、以及雙河縣等云湖地區的其他幾個縣,盧灣4號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經過了兩年多的發展之后,盧家灣生產大隊終于有了第5號船。
雖然是為了替換盧灣3號,但那也是進步不是?!
楊隊長志得意滿地說道,“這條船的船體全部由鋼板制成,負責焊接的是云湖機械廠的高級焊工,操舟機是云汽廠下屬的發動機工廠制作的,動手的是幾位八級工,照著國外進口的操舟機描,不僅動力更強,油耗還更低。”
說著還遺憾地晃晃腦袋,“就是太費工時,不能量產,只給這艘船造了兩臺之后,他們就不肯造了,否則水運公司還想向他們下訂單。”
陳凡聽著不禁嘴角微抽,照著進口操舟機、讓八級工手搓?還想量產?
虧他們想得出來。
他正要說幾句話,視線忽然看見黃鶯三人都盯著自己,當即干咳一聲,揮揮手讓楊俊義讓開。
隨后自己一屁股坐在駕駛位上,熟悉了一下操作臺,便說道,“都準備好沒有?我要開船了啊。”
楊俊義趕緊出去解開纜繩,回來后又將艙門關好,呼嘯的江風被關在外面,艙室里很快暖和起來。
陳凡撥動開關,電動機立刻轉動,將小小的鐵錨絞上來。
江水拍動船身,船兒緩緩離開岸邊,陳凡這才啟動操舟機,螺旋槳掀起浪花,推動快艇往江面飛去。
船艙的密封性還不錯,雖然操舟機轟鳴的聲音很大,卻不影響船艙里的談話。
周正東將兒子交給趙婉茹抱著,轉身對著楊隊長笑道,“小凡過幾天結婚,還要麻煩您做個介紹人,真是辛苦了。”
楊隊長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女兒楊菊,眼底閃過幾分遺憾,等他再抬起頭,臉上只有笑意,“你這話就太客氣了,且不說小凡是我們盧家灣的人,他的事就是盧家灣的事,我身為小隊長,為隊員服務是天經地義。
就說小凡這幾年為盧家灣做的貢獻,我能給他做這個介紹人,那是我的榮幸吶。”
周正東和楊隊長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著婚禮要怎么準備,迎親當天的流程要怎么安排。
不知不覺,陳凡便開著快艇,回到了盧家灣6隊的小碼頭。
一年沒有回來,當年的那個臨時木棧碼頭又破爛了幾分,但還不影響使用。
他剛將船停好,走出船艙,天上就傳來幾聲鳥鳴。
抬頭看去,只見燕隼和三只白色的海東青在天空上盤旋,一只八哥卻往下落,停在船艙頂上,扯著嗓子大喊,“陳凡回來啦、陳凡回來啦……”
天空另一邊,兩只麻色的海東青迅速靠攏,卻沒有輕易靠近燕隼和白色的海東青。
說起這兩只鳥,還真有些麻煩。
成年的海東青體長超過半米,坐飛機的時候只能用籠子裝著托運,下了飛機之后,就讓它們自己在天上飛,始終跟著汽車走,若是飛累了,就落在汽車頂上休息。
這次回盧家灣,也是讓它們自己飛,正好碰上了前來迎接的幾只鳥兒。
說著很長,其實從陳凡出艙,只有兩三秒的功夫。
他抬起頭看到這一幕,先是用嘴吹出一陣鳥鳴,天上的幾只鳥迅速靠攏,很快便合為一群。
隨后對著八哥招招手,八哥撲騰著翅膀落在他手上,也不再叫了,而是歪著腦袋盯著他。
陳凡笑了笑,將八哥放在自己肩膀上,這才跳下碼頭,跟在周亞麗身后,往上走去。
前面是周正東與楊隊長并肩而行,接著是周亞麗扶著母親,陳凡落在中間,后面則是拎著行李的楊俊義和楊菊她們。
周正東剛爬上大堤,便看見一群人往大堤上跑來。
他看到這一幕,驚訝地問道,“他們這是……來接小凡的?”
好家伙,幾十號人來碼頭迎接,眾星捧月、也不過如此了吧?
楊隊長兩手叉腰,輕輕喘了口氣,哈哈笑著說道,“那當然,雖然我是小隊長,可我也沒這個面子。別說我了,就算是大隊部的楊書記、張隊長他們過來,大家也不會這么熱情迎接。”
說著轉身看了看剛爬上來的陳凡,也不避諱他,直接笑道,“整個南湖公社,也就小陳有這個面子,而且是大家自發的。”
陳凡卻沒空理他,一把抱住撲過來的兩條狗子,放到地上摸摸狗頭,連聲笑道,“不錯不錯。”
隨后直起身,抱住伸過來的兩個馬頭,拍了拍馬鼻子,笑道,“怎么比狗子還慢?是不是很久沒鍛煉了啊?”
母馬還好一點,小馬才剛滿3歲,嚴格說來還沒成年,當即就昂起頭扯著嗓子叫喚,又用頭往陳凡懷里拱,非要他騎上來,帶他去跑一圈。
陳凡這時候自然沒空策馬奔騰,將它安撫好之后,便沖著來迎接自己的人群走去,“劉會計、黃保管員,好久不見啊。”
簡短寒暄過后,劉會計笑著說道,“楊書記他們其實都來了,不過沒好意思出來接你,都在你家等著呢。”
陳凡一聽,先是哈哈一笑,隨即擺擺手,“那咱們趕緊回去。”
兩條腿的自然沒有四條腿的跑得快,兩條狗子多多和球球又汪汪叫著搶先開跑,兩匹馬緊隨其后。
天上飛著的鳥兒一個俯沖,便紛紛落在屋頂上,威風凜凜地站成一排,領頭的卻是只有四十公分、個頭最小的燕隼。
停在陳凡肩膀上的八哥一看,也顧不得跟就別的主人培養感情,立刻飛過去、向它們靠攏。
小小的土坡上,熊貓園里傳來嗚嗚、汪汪的叫聲,后院羊兒咩咩,讓寒冷的冬季變得熱鬧非凡。
村里來的人將陳凡送到家里之后,大部分人便主動離開,只留下楊隊長、劉會計和黃保管員三巨頭。
再加上大隊部的楊書記、張隊長、肖烈文和葉樹寶,以及楊菊、楊梅兩屆共六名學生。
看到陳凡第一眼,楊書記便走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感嘆地說道,“年初的時候,你急匆匆地就走了,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沒想到是孤身去了西南。”
隨后又拍拍他的胳膊,“好樣的!”
肖烈文上下仔細打量他兩眼,眼里滿是欣慰,“退伍以后,我這輩子最自豪的事,就是教你武術,你這一身功夫,沒白練!”
張隊長和葉樹寶不知道說啥,便在一旁咧嘴直笑。
倒是楊隊長腦袋高高仰起,得意地左顧右盼,“要照這么說的話,你們都得先感謝我,”
說著還伸手比劃了一下,“我這么一撈,就撈了一條大魚回來。要不然,你們什么都撈不著。”
這話一出,屋子里頓時笑聲一片。
因為之前都見過,今天再次見面,周正東與楊書記他們便沒有太多的寒暄。
短短幾句話之后,周正東便切入正題,“昨天已經去了姜家提親,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打算是在臘月二十三這天辦婚禮,時間有點著急,所以還要請幾位領導多多幫忙。”
“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
楊書記擺擺手,正色說道,“小凡的事,就是我們盧家灣的事,婚禮要怎么安排,你說、我們一切照辦。”
頓了一下,他又有些猶疑地看了看幾人,“只是,你們的婚禮只辦一天嗎?”
現在農村有些人家,已經按照早前的規矩,用兩天、甚至三天去辦婚禮,突出的就是一個隆重和熱鬧。
不管怎么說,陳老師也是盧家灣的重要人物,一天時間,會不會顯得不夠隆重?
陳凡卻擺擺手,說道,“形式雖然很重要,但也不必跟人攀比,按照正常流程,上午迎親,在中午之前把人接回來,下午拜堂成親,該有的流程都有,也就夠了,沒必要非得擺上三天的流水席。”
很久以前,古代的婚禮一般是在黃昏時分舉行,所以有“昏禮”的說法。
哪怕是到了現在,在嶺南、福建某些地方,依然有晚上迎親的習俗。
只不過,后來漢族普遍發展成在上午迎親,中午前將新娘接到家的風俗習慣,周正東他們才會這么安排。
楊書記幾人見陳凡這么說,便不再多問,他隨即看向周正東,說道,“之前電話里說不清楚,不管怎么說,小凡結婚是大事,他的戶口在盧家灣,我們大隊部就能發結婚證,這個我會安排好。
就是婚禮流程的事,咱們還得對一對,萬一有什么錯漏,也好提前解決,務必保證萬無一失。”
周正東見楊書記幾人都如此重視,心里也不禁有幾分感動,當即就和他們說起婚禮準備事宜。
可剛開了個頭,陳凡就起身說道,“這個你們慢慢商量,我得過去一趟。”
他說著指了指外面,苦笑著說道,“我要再不過去,那三個大家伙能把窩都拆了。”
周亞麗一看,瞬間兩眼發亮,“是要去看熊貓嗎?”
隨后也不管母親和弟弟了,立刻起身湊上去,“我也要去。”
看著兩人離開,滿屋子人都滿臉無語。
一個連自己的婚禮不管,都丟給別人,自己卻跑去看熊貓?
另一個……,算了,另一個也沒什么好說的。
這都是什么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