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噪聲,在陳凡看來,就是聽著想睡覺的聲音。
比如被窩里聽著的下雨聲、溪流聲、鳥叫聲、壁爐里柴火燒破的噼啪聲,尤其是大雪天里裹緊被子,外面呼嘯的北風聲。
如果被窩里還有一具柔軟的……抱枕。
那更是能睡到天荒地老。
此時陳凡就抱著柔軟的抱枕,窩在溫暖的被窩里,房間還燒著暖洋洋的壁爐,再聽著外面呼嘯的北風,哪怕抱枕已經第N遍蛄蛹,也懶得掀被子起床。
姜麗麗費力地將半個腦袋鉆出被子,很無奈地說道,“小凡,新媳婦兒早上要給長輩敬茶的呀,咱們起床好不好?”
陳凡眼睛都不睜開,“不好。”
頓了一下,他又將懷里的抱枕緊了緊,含糊著說道,“放心好了,這么冷的天,誰愿意早起啊?舅舅舅媽多半還在睡覺,周亞麗?她更不可能。
再說了,她也不算長輩啊。
沒事兒,睡吧。”
姜麗麗不敢掙脫他、自己起床,只能嘟著嘴,拿腦袋頂枕頭。
然后被一只手掌鎮壓。
就在她有些提心吊膽的時候,救星終于來了。
房門忽然被推開,隨即便被關上,一個人走了進來。
姜甜甜穿著皮襖,走到床邊坐下,無奈地說道,“你們是不是約好的?你們不起床,舅舅舅媽他們也還在睡覺,這孝敬茶得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喝啊?”
一般來說,送親的人等辦完婚禮以后,再吃完席,會由男方安排在當天送回去。
當然,后來大家都有車了,自己開車回也一樣。
不過也有留宿的。
如果兩家距離比較遠,男方都會安排女方送親的親友留宿,第二天好好招待一頓飯,再安排送回。
不過昨天送親的就兩個人,一個是姜甜甜,另一個是作為女方媒人的李書記。
可李書記和楊廠長一起,在吃完席之后,又被楊隊長拉去家里喝下半場。……或許是因為合作伙伴的原因,他們幾個人的關系不知道怎么處得挺好,都能拉去家里喝酒?
總之,李書記沒能走成,姜甜甜也理所當然地留了下來。
卻沒想到,成了第一個過來擾人清夢的。
姜麗麗抬了抬脖子,苦兮兮地看著她,“姐,小凡不讓起。”
隨即好奇地問道,“舅舅他們真沒起啊?”
姜甜甜剛張嘴,隨即臉色一變,無奈地拽著一只手,卻拽不住。她只能搖搖頭,說道,“對啊,我本來還想早點起來燒水,讓你給舅舅舅媽敬茶,結果水壺都灌滿了,還沒人起床。……”
沒等她把話說完,陳凡將手一攬,“既然都還沒起床,那就再睡會兒。”
這一睡就是將近一個小時。
直到陳凡聽見一樓房間里小家伙嘻嘻哈哈玩鬧的聲音,才拉著兩人磨磨蹭蹭爬起來。
昨晚楊梅她們幾個徒弟都回了家,周正東和趙婉茹帶著小家伙睡在一樓的主臥,主要是那里有炕。
周亞麗只能哭喪著臉睡客臥,還好有壁爐,睡得倒也安穩。姜甜甜就在她隔壁。陳凡自然是和姜麗麗一起住新房。
所以此時二樓隔壁兩個房間都空蕩蕩的,沒有人打擾。
盡管如此,兩人也緊張得夠嗆,畢竟她們可沒有陳某人的本事,能聽見一切可疑的聲音。
直到穿好衣服,再看姐姐也整理好了,姜麗麗才長長松了口氣,跑到窗邊拉開窗簾,霎時眼前一亮,“哇,好漂亮的雪。”
姜甜甜從衣架上取下皮大衣,站在陳凡身后張開,幫他穿上,正好聽見妹妹的話,不禁轉頭笑道,“你在這里待了三年,還沒看好雪景嗎?”
姜麗麗回過頭來,皺了皺鼻子,撇著嘴說道,“那時候每天都想著掙工分,還有家里的那些事兒,哪有閑情逸致看雪景。”
如果是以前,談到這種話題時,兩姐妹就該齊齊傷神、傷春悲秋了。
而現在時移世易,姜家再也不是當年飄搖不安的模樣,加上生活順心順意,談起往日的不順,只當是閑話,輕描淡寫地一笑而過。
陳凡穿好衣服,稍作整理,隨后拉著兩人親了一口,笑道,“他們應該都起床了,咱們下去吧。”
一聽這話,兩姐妹趕緊往樓下跑。
姜麗麗還順手掐了他一把,“不早說,待會兒見了舅舅舅媽多尷尬。”
陳凡挑挑眉頭,若無其事地跟在后面下樓。
到了樓下,大門已經被打開,一股涼氣涌進來,將屋里的暖意驅散大半。
卻也讓人精神為之一爽。
姜麗麗早已跑到周正東和趙婉茹面前,紅著臉微微鞠躬,“舅舅舅媽,早上好。”
姜甜甜則趕緊倒了兩杯茶,用托盤端著送過來。
周正東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他也沒想到會睡到這么晚。
不過長輩嘛,要面子的,哪能直接跟晚輩道歉?
便哈哈一笑,“早上好、早上好。”
然后看見姜甜甜端來的茶,頓時恍然醒悟,“哦哦,敬茶是吧?”
說著轉頭看了看,拉著趙婉茹到李先生畫像下面的八仙桌旁坐下,這才干咳一聲,用目光示意姜麗麗。
陳凡立刻端起一盞茶,遞到姜麗麗手里,隨后姜麗麗雙手送到周正東面前,“舅舅喝茶。”
在很久以前,新娘子敬茶的時候必須跪著,以示對長輩的尊敬。不過新時代新氣象,現在站著彎腰鞠躬敬茶就可以。
倒是幾十年后不少地方又恢復成跪禮。
周正東接過茶,正要去喝,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聲爆呵,“慢!”
這一聲叫的,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要搶親也應該是昨天啊,這時候喊慢是個什么意思?
下一秒,便看見周亞麗蓬頭垢面、里面穿著睡衣,外面裹著皮襖,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娃娃,急匆匆地沖過來,忽地跑到沙發上坐下,然后伸出右手指了指,“你們可以繼續了。”
她說完還拍拍胸口,好險,差點錯過看熱鬧!
陳凡情不自禁以手撫面、無言以對。
周正東和趙婉茹則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強忍著揍人的沖動,將一口氣咽了回去。
再轉頭看著姜麗麗,生硬地笑了笑。
周正東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在桌上,再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紅包,放在姜麗麗手里,滿意地點頭笑道,“乖。”
等姜麗麗咧著嘴收好紅包,陳凡又端起另一杯茶,遞到她手中。
姜麗麗捧著茶,彎腰遞到趙婉茹面前,“舅媽喝茶。”
這回沒有人喊“慢”,趙婉茹慢條斯理地接過茶、喝了一小口,隨即放到桌子上,也掏出一只紅包遞過去,臉上滿是笑意盈盈,“好。”
這一刻,兩人心里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如果眼前這個才是自己的女兒,那該有多好?!
周亞麗還不知道親爹娘已經有了危險的想法,等敬茶禮結束,她便猛地拍手鼓掌,“好耶,這下麗麗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陳凡瞟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今天總算講了一句好話。”
周亞麗瞪大眼睛看向他,自己今天攏共才說了兩句話,難道就說錯話了嗎?
周正東無奈地搖搖頭,不想理她,轉而對著陳凡說道,“從今往后,你們就是一家人了,可要好好過日子,萬事都要商量著來,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趙婉茹也點頭說道,“都說家和萬事興,老祖宗這句話,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你們一定要記在心中,時時踐行。”
陳凡和姜麗麗一起點頭,“是。”
敬茶禮之后,長輩講幾句話,也算是例行公事。
其實平時周正東從來沒有過問過陳凡的私事,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大外甥有能力處理好,而且以他的性格和脾氣,也不會虧待了誰。
姜麗麗就更不用說,從他認識這姑娘那天起,她的眼里就只有陳凡一個人,在家里也是勤快懂事。
如果連他們倆都經營不好一個家庭,那別人說再多也沒用。
腦子里迅速閃過幾個念頭,周正東晃了晃頭,轉而看向陳凡,問道,“今天是南方小年吧,有什么講究沒有?”
他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道呼喊聲,“師父,我們來啦。”
幾人轉身望去,只見場坪邊緣的坡道上,楊菊扛著大竹掃帚、黃鶯扛著鐵鍬,后面還跟著劉丹、張翠娥、黃鸝、劉璐、楊梅幾人。
正是陳凡前后兩批收下來的徒弟。
陳凡表示這里必須要解釋一下,不是他只收女徒弟,而是因為機緣巧合,某些人送來的全都是女生。
將她們都收為徒弟,一來是她們幾個確實是至情至性,對他這個師父,可以說是服服帖帖、唯命是從,不教她們一點真東西,陳老師都不好意思。
二來也是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態度,尤其是避嫌。
否則幾個女生跟他一個男的長期住在一起,真以為外面沒有閑話啊?
只不過某些人,嗯,這里說的就是楊隊長、黃保管員和劉會計,他們打的主意,就是要將閑話坐實。
回頭等婚禮一辦,閑話自然就不再是閑話。
如此一來,對外面的閑話當然不在意。
至于說沒能“得手”的人怎么辦?其實也簡單,等塵埃落定、決出勝者之后,所謂的閑話自然就成了空話,沒人會在意。
可他們不在意,陳凡卻不能不在意,他還想著抱得美人歸呢。
如果放任這些閑話不管,誰知道對他百依百順的姑娘會不會心里暗暗生悶氣。
而收她們做徒弟,就是最好的辦法。
如今可沒有后世那么多的八卦傳聞,別說女徒弟,就是干女兒也變了味道。
現在這個時候,大家的心思還沒有那么雜,尤其是在基層廣大老百姓心里,師徒是一種非常純潔的關系,只要拜了師,就沒人會往別處想。
本來這只是陳凡破局的方法,卻沒想到,還真收獲了7個死心塌地的徒弟。
他快步走到門口,看著她們說道,“今天是小年,你們不在家里幫忙,跑我這里來干嘛?再說了,……”
同時指了一大圈,“何況這里昨天就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哪里還需要打掃?”
隨后便揮揮手,“都回去、回去,忙你們自己家里的事去。”
年紀不大,入門卻是最早的張翠娥上前兩步,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們家里的事早就忙完了,而且我們要是不來,在家里待著才會挨打呢。
師父,你也不想看我們大過年的挨揍吧?!”
陳凡老臉一黑,這話說的,我怎么回呢?
楊菊是個行動比話多的人,當即一聲不吭,便拿著掃帚去風雨廊上掃雪。
其他人一見她動了起來,也都跟著行動。
周正東站在陳凡身后,情不自禁點了點頭,說道,“小凡,你這些徒弟,都很不錯啊。”
陳凡回頭看了一眼,說道,“當然很不錯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教她們真本事。”
周亞麗頂著雞窩頭走到他旁邊,問道,“小凡,你家年貨放在哪里?我去拿出來招待她們。”
陳凡笑了笑,說道,“算了吧,對這里,她們可比你熟多了。”
隨即上前兩步,喊道,“別都在場坪上擠著,楊菊黃鶯,你們去熊貓園,翠娥劉丹,你們去廚房,其他人到屋里打掃。”
三兩句將她們都安排好,屋子里也迅速熱鬧起來。
她們都在勞動,姜麗麗和姜甜甜自然也不會閑著。
而且當年姜麗麗也是在這里住了很久的,論熟悉環境,并不比她們差。
加上現在她也成了師娘,哪怕心里再多的不甘,黃鶯幾人也都對她恭恭敬敬。
于是在姜麗麗的指揮下,很快將屋前屋后都打掃完畢。
南方過小年,第一件事就是撣塵,其實就是打掃衛生,這個好像南北方都差不多,第二件事則是祭拜灶神。
祭拜灶神的歷史由來已久,意義是希望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祈求來年順順利利、五谷興旺。
不過現在面臨一個問題。
祭拜灶神的習俗已經中斷了十幾年,盡管這兩年很多風俗習慣都在慢慢恢復,可神像這東西,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沒有人敢公開賣。
難道就只燒香?
張翠娥看看整潔明亮的廚房,皺著眉頭說道,“我奶奶就是找我寫了個牌子,要不師父你也寫一個?”
陳凡淡定地擺擺手,“沒事兒,不就是神像么,現畫一個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