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仙族的眾多仙長們簡直難以置信,雖說下界競賽需剝去仙靈,可這些天界仙位本身也有武技在身。
尋常凡人等閑難以近身,縱投生低位,然無損天魂記憶圓融,絕不該落得如此恥辱境地才是。
然高立九重天,心如明鏡臺的仙者們,如何料到,萬丈深淵終有底,人性煉獄卻不可測。
高位出塵者尚且避免不了受世人妒恨,口誅筆伐千夫所指。
低位出塵者,在人間,便如孩童抱金行于鬧市。
這些天界仙位個個清雋透骨,秀美絕倫,又因天魂圓融,拔頸若鶴,簡直謫仙臨世。
世人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救風塵從良,拉神仙下壇。
武技能擋明槍,卻躲不過暗箭。
正如好虎架不住群狼撕咬。
九天白練落入凡塵濁水,怎能不染泥沙?
陰溝翻船再正常不過。
銀漢罟之上,兩個形貌猥瑣的男子,對著床上那欲掙難脫的“猛虎”肆意褻視,言語更是虎狼放肆。
其中那個端著油燈的率先開口,聲音渾濁:“這便是過幾日用來招待教中長老的‘天君’?”
“嘖,真他娘的不明白,那些‘天女’不嬌美還是不柔軟,錢多位高的老爺們,都扭曲變態嗎!”
“你懂什么?”
另一人聽聲音顯然上了點年紀,故作深沉,“有錢有地位之人,都好那么點與眾不同的滋味兒。”
這人應當是兩人之間的主導者,伸手捋順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
搖頭晃腦對身邊人道:“且你怕是沒見過這男子容貌,你不妨上去看看。”
油燈在銀漢罟上快速地靠近了那床上男子,白布被粗暴地扯開——露出了一張因傷重高熱,面色潮紅,卻絕對凜然不容侵犯的臉。
眉骨高深,鼻梁豐挺,雙眸如淵,跳動的燈火映入眸中,仿若點燃了一把能焚燒一切的業火。
“我……操……”那掀開白布的男子渾濁的聲音爆出不干不凈的感嘆。
“這……”他貧瘠的腦漿,找不到詞語,形容不出眼前人萬一。
他一生未曾見過幾個“尊貴人”,此刻卻不受控制在想,這樣的人……難道不該在云巔為仙為圣,因何墮入凡塵泥濘之中任人踐踏欺凌?
“這!”天界銀漢罟其上,放大的畫面沖擊力更是強悍。
但畫面很快切換,銀漢罟上又出現了一個肩頸清瘦,身著青衫,站在一艘搖晃小船,哼著歌隨水浪撒網的秀麗漁女。
可是那些看清了剛才那張臉的古仙一族,卻是紛紛看向了高臺上那始終閉目端坐的偉岸身形。
仙帝青冥乃是太清境唯一的上仙之階,修到此等仙階,他已然不能算人,也不能算仙。
他為世間萬物,意識可在頃刻間抵達萬界盡頭,不下重霄六御臺,依舊能知曉九天所有微末之事。
他已與星漢輪轉陰陽晷合為一體,他不睜眼,世間也盡在眼前。
然而仙帝青冥依舊閉目端坐,全無觸動。
仿若那令古仙族見之色變的一幕,于他只是過眼云煙。
九天仙族皆心神驚震之時,朱明下意識打開了銀漢罟,本能要給碧桃發消息。
“完嘍完嘍,你心愛的天仙要被糟蹋啦~~”
但是朱明點開了銀漢罟,才發現這會兒他并不能同碧桃發送消息。
他傳遞不出這份幸災樂禍的喜悅,簡直憋得慌,下意識追蹤碧桃的蹤跡。
結果就見銀漢罟上,他才一眨眼沒看到的碧桃,為了二兩銀子,竟答應把自己賣了……
“先給我錢。”碧桃漠然看著面前比她身形矮上一些的中年男女。
他們是碧桃血緣上的“父母”。
但是這倆人長得很普通,碧桃不止一次仔細端詳兩人。
再次篤定這等普通長相,絕對生不出她般花顏月貌的女兒。
經年的農活和拮據的生活,將這對中年夫妻,打造成了一對滄桑貪婪的惡毒相。
他們多年來沒少想找婆婆的麻煩。
更是在碧桃出落得亭亭玉立,還會打獵賺錢之后,幾度動歪心思要將她弄回去“賣了”,好換嫁妝。
好給他們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兒子,攢一些老婆本。
然而他們從未在碧桃手上討到任何的“好處”。
對付這樣的人,碧桃有一百種方式讓他們退縮。
但是這對被碧桃整怕的夫妻,得知婆婆死后,膽子一夜之間長得遮天蔽日。
今日再度狼狽為奸地出現,先是虛假地對著碧桃噓寒問暖。
而后又說碧桃可憐,小時候被老妖婆偷走,多年以來用妖法霸著她,他們這一對凡人夫妻也無能為力。
推脫干凈了當年令人發指的丟棄孩子的所作所為,和多年的不作為。
再說礙于“老妖婆”法力高深,這許多年都只敢遠遠看著碧桃,無法將她接回家養育云云。
碧桃只當聽狗放屁。
他們刻滿風霜和貧窮的臉上,此刻每一條因笑意而加深的紋路,都透著惡毒的算計。
他們身后不遠處那個只敢遠遠地偷看碧桃,宛如站立公豬”般的“弟弟”,也一樣的令人作嘔。
但是碧桃此刻還站在這里,愿意聽他們放屁的唯一原因,是他們說給碧桃介紹了一戶大戶人家做丫鬟。
只要碧桃點頭,就先給她二兩銀子。
當然做丫鬟肯定是假的。
來“相看”她的人牙子,從頭到尾沒說丫鬟兩個字,也沒說要雇傭她的是哪戶人家。
只有這一對賣女兒撈錢的夫妻,把那不存在的人家說得天花亂墜。
碧桃自己就不是個好東西,對這種滿口謊話的王八犢子,用腳指頭就能分辨他們的意圖。
這是要把她賣去窯子吧。
碧桃無所謂,她本來也要離開這里。
這人牙子從頭到尾只說將她送到崇川鎮一帶,距離這里有三天三夜的路程。
碧桃在去集市售賣獸皮的時候聽說過,崇川是個接近某位異姓王封地的,比較繁華的城鎮。
碧桃正好也要離開這里,有順便車坐最好。
至于被賣?
開玩笑,沒人能賣得了她。
她現在用一根樹枝,能把野豬戳成篩子,路上找個機會跑路就是了。
但她得先拿到二兩銀子。
喪葬隊沒請,她本就打算先打獵攢錢,再給婆婆燒紙。
沒有冥錢使的孤老婆子,在底下要受欺負的吧。
可是冰天雪地,百獸冬藏,碧桃要攢夠二兩銀子,得猴年馬月。
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因此任憑狗屎“爹媽”花言巧語,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盡職盡責地表現得像個“美麗且好拿捏的傻子”。
只重復道:“先給我銀子。我得去給我婆婆燒紙。”
話音剛落,周遭旋風乍起,卷飛雪沫如霜刃,割痛眾人面頰,也撩動了碧桃長發。
人牙子是個三四十歲的絡腮胡壯漢,長相并不精明。
他在這涼風中瞇眼,三言兩語已經把碧桃和那對中年夫妻的關系捋順清楚。
她是個被父母扔掉被好心人撿走養大的苦孩子,這種事情在這個世道上實在不新鮮。
聽碧桃都要被賣了,還要給養育她的死鬼婆婆燒紙,表情有些不忍。
這是個孝順孩子呀。
但就像這世間的苦楚都大同小異,這世間的貧窮也是一樣的錐心刺骨。
人牙子很快收斂同情,摳搜搜地在他自己的袖子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了二兩銀子,遞給碧桃。
那對賣女兒的畜生爹娘,私下里拿了更多的好處,卻仍舊不愿意放棄這點小錢。
見人牙子痛快掏錢,還覺得自己把這野女兒賣少了!
當即要去拉碧桃的手搶銀子。
“那老妖婆將你搶走多年,如今總算死了,我才是你親娘啊,你不孝敬親娘,你給那老妖婆燒的什么紙!”
“聽娘的話……”
她伸出的爪子將要抓住碧桃的時候,碧桃微微側身躲過。
碧桃散漫游離的視線聚焦,似笑非笑轉到她身上。
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穿透她貪婪的慈母表象,刺破她滿肚子流膿淌水的陰謀詭計,眼中笑意消融,凌厲便如刀鋒顯現。
如兩把透骨鋼刀,一瞬似乎將女人神魂釘在原地。
女人手落空,心臟似憑空被一雙大手攥緊,陰寒席卷全身。
一縮脖子,面色頃刻間煞白,嘴張了下,竟然沒敢再說一句話。
身形也搖晃了一下,被身邊她的男人及時扶住,才沒有委頓在地。
她好容易喘上一口氣,轉而在心里尖叫道:“不愧是那老妖婆養大的小妖婆!禍害!得趕緊賣得遠遠的!”
殊不知她之所以感覺到心臟緊縮,是因為真的有一只大掌,透她人身,攥緊了她的心臟。
幾欲封凍她的魂魄,令她神魂俱滅!
幸好那失控的陰氣很快被另一股力量隔絕,才沒有釀成地煞鬼王光天化日殘殺生人的慘案。
碧桃平時對付最多的是這對夫妻的男人,男人幾次見識過碧桃的本事,還掉入過碧桃陷阱中差點被活活餓死。
雖然今日被錢所迷,仗著膽子賣她,卻不敢真的同他妻子一樣,和碧桃正面沖突。
他早覺得這被他丟掉的女兒太邪性了。
剛生下來就被扔了都沒死?
那林中野狼猛禽無數,她怎么就能沒死?!
之前扔的那些明明都死了!
她定然天生就是個妖邪!
不過這次……男人想到她會被帶到哪里,心中一松。
那可是清華神教,她滿身妖邪,也會被其所鎮。
雖然男人壓根不信人牙子說的,他這個野山溝滾大的村姑女兒,去了清華神教,能做“天女”。
但就算是她自己福薄死了,說不定清華神教也能渡化她投個好胎,這該算他的功德一件!
至少她再也不能為禍人間!
他竟覺得自己腰桿子都直了些,賣女兒賣出了正義凜然之感。
而他不敢貪搶碧桃那二兩銀子,碧桃自然懶得與他們論長短。
拿了銀子燒了紙,她和那個買她的人牙子商量,以守孝為名,專門在破廟里面留了一夜。
后半夜,碧桃悄無聲息到了李家門口。
李家就是那對白天賣她的“骨肉血親”。
如她所想,大門緊閉,屋內一絲光亮都沒有,卻頻頻傳出不似人聲的哀嚎。
離這么遠,都有種徹骨寒涼從院內泄出。
碧桃站在墻外,慢慢掀起嘴角露出了甜美笑意。
聽了半晌,她櫻紅的雙唇開啟,說了一句話,卻沒有發出聲音。
但是院內正在冥規范圍內,引那些被這對夫妻害死的嬰魂懲戒撕咬他們的鬼王,卻聽到了。
——婆婆,保重。
白墮一度又要淚崩,而濁賢這次自己的眸中卻也已然潮濕。
他也替白墮頂了好幾次,做了好幾次婆婆呢,尤其前期白墮消極怠工,到人間買雜面餅的都是他。
濁賢自認也算小半個婆婆……叔叔吧?
好女兒好聰明,在同他們道別哎!
下雪了。
雪落無聲。
碧桃吱吱咯咯,步履歡快地踩著雪離開,像那天拎著肥兔子回破廟一樣。
她故意被人賣,故意被所謂“親生父母”所害,就是要驗證這件事。
那日桃樹下的大掌不是幻覺。
如她所想,婆婆果然還在。
以另一種形式。
而且婆婆比她想象中厲害,應該是個心善的守護神。她可以放心離開了。
她可是守護神親自養育長大!
她就說,她是個天降奇才嘛!
于是碧桃美滋滋地在第二天清晨,跟著那人牙子上了驢車,晃晃悠悠地離開了這個生養她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