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里,那臺重獲新生的蝴蝶牌縫紉機還在發(fā)出輕快悅耳的“嗒嗒”聲。針腳在藍(lán)布上均勻延伸,留下平整而牢固的線跡。
王德發(fā)臉上那份由衷的佩服還沒完全散去,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正想再說點什么,或許是感慨,或許是更深層次的技術(shù)探討。
然而,這短暫的、因技術(shù)突破而帶來的輕松氛圍,被門口突然投下的陰影打破了。
午后的陽光本就不算熾烈,此刻卻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幕布猛地遮住,修理鋪門口的光線驟然一暗。
幾個高低不一、流里流氣的人影堵住了整個門框,將外面街道的喧囂隔絕,也帶來了一股不加掩飾的惡意。
為首那人,臉上帶著一股子被壓抑后的扭曲獰笑,不是陳浩又是誰?
幾天不見,他臉上的淤青似乎消了些,但眼神里的怨毒卻像是沉淀發(fā)酵過一般,更加濃稠。
上次在李嬸家門口丟了面子,這口氣他顯然咽不下去。
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跟了足足四五個年紀(jì)相仿的青年,個個歪著脖子斜著眼,雙手插在褲兜里,或者揣在袖管里,一副街頭混混的標(biāo)準(zhǔn)打扮,眼神不善地在鋪子里逡巡,最后齊刷刷地聚焦在李向前身上。
“小子,可以啊!”陳浩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拉長和嘲諷:“這才幾天功夫,就在王師傅這兒混出頭了?都能上手修‘大件’了?”
他陰陽怪氣地說著,目光死死鎖定李向前,那眼神里翻騰著毫不掩飾的嫉妒和怨恨。
他想不通,一個靠關(guān)系進來的毛頭小子,憑什么就能得到王德發(fā)的另眼相看?憑什么就能站在這里,而自己卻要像喪家之犬一樣灰溜溜離開?上次的“僥幸”,在他看來,絕對是走了狗屎運。
“上次讓你小子腳底抹油溜了,”陳浩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李向前臉上,“今天,我看你還能往哪兒躲!”
王德發(fā)原本還沉浸在對李向前技術(shù)的欣賞中,此刻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跨了一步,不算高大的身軀卻堅定地?fù)踉诹死钕蚯吧砬埃D晡罩ぞ叨@得粗壯的手指著陳浩,沉聲喝道:“陳浩!你想干什么?!”
“這里是紅星修理鋪!是國營單位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趕緊給我滾蛋!”
“喲呵?”陳浩被王德發(fā)的氣勢頂了一下,先是一愣,隨即嗤笑出聲,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王老頭,我勸你少管閑事!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
他歪著頭,用一種近乎侮辱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王德發(fā),“這小子,得罪了我陳浩!今天我要是不給他松松筋骨,讓他知道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以后我陳浩還怎么在紅星廠這一片兒立足?”
他話音剛落,身后的幾個混混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往前邁了一步。
李向前的心猛地一沉。
他早料到陳浩這種小肚雞腸的家伙不會善罷甘休,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而且陣仗這么大。
看這架勢,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不是上次那種臨時起意的挑釁,而是真的打算動粗,要找回場子,甚至可能下狠手。
硬碰硬?絕無可能。對方五六個人,個個年輕力壯,手里還可能帶著家伙。自己這邊,只有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王師傅,加起來也不是對手,沖上去就是白白挨揍。
怎么辦?
李向前的腦子飛速運轉(zhuǎn),目光如同雷達(dá)一般,快速掃過鋪子里的每一個角落。
工作臺上散落的扳手、鉗子……太近,容易被奪走,而且殺傷力有限,容易激化矛盾。墻角堆放的舊輪胎、破馬達(dá)……太笨重,不靈活。
視線掠過靠近墻根的地方,那里放著一個半舊的鐵皮小桶,里面是黑乎乎、粘稠的東西,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機油味——那是平時換下來的廢機油,攢著準(zhǔn)備賣給收廢品的。
目光再一轉(zhuǎn),落到工作臺下方的一個敞口木箱上。里面是他前兩天剛分類整理出來的一堆廢棄零件,其中有一小堆,是各種拆下來的滾珠軸承里散落的鋼珠,大小不一,滾圓锃亮……
一個計劃的雛形,在電光石火間于腦海中形成。
他不動聲色,悄悄往后挪了半步,靠近王德發(fā),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急促地說道:“王師傅,別跟他們硬來,人多。”
同時,他飛快地給王德發(fā)遞了個眼色,朝著鋪子后面那個狹小、堆滿雜物的倉庫方向示意了一下,“您去后面?zhèn)}庫,把門從里面頂住!我……我想辦法報警!”
報警?在這種情況下,等警察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這只是個讓王師傅安心離開的借口。他需要王師傅遠(yuǎn)離這個危險的漩渦中心,也需要一點點不受干擾的準(zhǔn)備時間。
王德發(fā)愣了一下。他看看氣勢洶洶的陳浩一伙,又看看眼神異常冷靜的李向前,心里天人交戰(zhàn)。
讓他丟下這孩子一個人面對這群流氓?他做不到!可是,留下來又能怎么樣?自己這把老骨頭,恐怕非但幫不上忙,還會成為累贅,讓李向前束手束腳。
李向前那眼神里的鎮(zhèn)定和不容置疑,最終讓王德發(fā)做出了決定。這小子,似乎總有辦法。
“……小子,你千萬小心!”王德發(fā)咬了咬牙,喉嚨里擠出這句話,深深地看了李向前一眼,包含了擔(dān)憂、信任和一絲決絕。
然后,他不再猶豫,猛地一轉(zhuǎn)身,佝僂著背,卻腳步飛快地沖向了鋪子后面的小倉庫。哐當(dāng)一聲,倉庫那扇薄薄的木門被關(guān)上,隨即傳來門閂落下的聲音。
陳浩見王德發(fā)居然真的“逃”了,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仿佛已經(jīng)勝券在握。他朝著倉庫門的方向啐了一口:“哼!老東西,算你識相!”
隨即,他轉(zhuǎn)回頭,目光如同毒蛇般重新鎖定李向前,臉上的獰笑放大:“小子,看見沒?你那老相好的都跑了!現(xiàn)在沒人護著你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囂張地指著李向前的鼻子:“跪下!給浩哥我磕三個響頭!再把你身上所有的錢,還有上次讓你小子坑走的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通通賠給浩哥我!今天浩哥我心情好,或許還能饒你小子一條狗命!”
他身后的幾個混混也跟著發(fā)出一陣哄笑,步步緊逼,隱隱形成了一個半包圍圈,堵死了李向前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
面對著步步緊逼的威脅和羞辱,李向前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慌亂”和“恐懼”。
他的腳步開始不自覺地往后退,身體微微發(fā)抖,眼神躲閃,似乎在絕望地尋找著任何一絲逃脫的可能。
一步,兩步……他退向那個堆放著廢舊輪胎和雜物的墻角眼角的余光精準(zhǔn)地計算著與陳浩等人的距離,計算著身后廢機油桶的位置,計算著工作臺下那箱鋼珠的角度。
他的手,卻在后退的過程中,悄無聲息地伸向了工作臺的下方,指尖觸碰到冰涼堅硬的金屬……
危機,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