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氏王宮之內(nèi),其裝飾風格與龜茲迥異,彼時的大月氏是與匈奴類似的游牧群落,棲息在陰山南北,與匈奴共同將陰山列為圣地。
只是,才被趕跑十年,來到了更適合耕種的伊犁河畔,大月氏已經(jīng)開始了向農(nóng)耕轉(zhuǎn)移的趨勢。
從宮廷看全貌,既有農(nóng)耕文明定居的痕跡,也有原本屬于他們游牧習俗的粗獷風格。
這一次的覲見,乃真爾朵也是頗為謹慎,所有諸國聯(lián)軍、玄甲騎統(tǒng)統(tǒng)不得靠近宮廷,獨留張騫與孟煥兩人入殿。
就算是如此,女王大人也依舊在宮廷的王座高臺左右布下了不少勇士,以防萬一。
“唉,龜茲王誤我名聲啊,讓我如此一位和善仁義的好人,還要被人如此防備。”
張騫白了一眼孟煥,認識他越久,他也逐漸有些習慣這個少年的跳脫性子。
以前關系不熟,還會有所收斂,自從收服諸國聯(lián)軍之后,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心里多了幾分底氣,行事起來越發(fā)遵循少年郎的本性。
還好,本性不壞,就是有些跳脫。
“大漢使臣張騫,拜見月氏王,呼羅渾陛下!”
“尊使免禮!”
高臺之上,一聲稚嫩的童音發(fā)聲。
只見高坐王座之上者,卻并非乃真爾朵,反倒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娃娃。
相伴在王座之側(cè)者,便是那位權傾朝野,獨攬月氏大權的一代女王,乃真爾朵。
“謝過大王!”
大月氏準確來說和匈奴極為類似,屬于各部落聯(lián)合的性質(zhì),匈奴人有單于,但也不乏有休屠王、渾邪王、左右賢王,這些構(gòu)成龐大匈奴王廷的強大氏族之王。
大月氏亦如是,五翕侯主征伐,王廷本部和乃真部坐鎮(zhèn)中央。
乃真爾朵,便是原本其中強大的乃真部首領,與前任大王結(jié)合,王廷兼并乃真,便造就了如今權傾朝野的一代女王,其模式倒是和商朝時期那位女武神婦好有些相似。
地位上更類似于大漢的諸位實權太后。
簡單客氣的奏對幾次之后,小月氏王便有些疲乏,數(shù)次左顧右盼,看向自己的祖母,也看向站在一旁的智囊,**師支連。
“好了,漢使費盡千辛萬苦讓**師勸諫我等,無非是想讓大漢與月氏國通商聯(lián)盟。”
“想必支霍法師已經(jīng)和兩位通過氣了,通商可行,但聯(lián)盟,萬萬不可。”
乃真爾朵頭發(fā)花白,身著黑白混雜的端莊長袍,看起來很是蒼老,可話語中透露的威嚴卻有種讓人不容置疑的堅定。
孟煥看著這位老婦人,心中也是暗自贊嘆。
‘不愧是月氏國母系氏族最后一任女王,這位老婦人的氣勢渾厚充沛,看來年輕時也是上過戰(zhàn)場,殺伐果斷的鐵腕領袖。’
這種氣勢,在孟煥前世見過的許多女總裁,女創(chuàng)業(yè)家身上都很難見到,區(qū)別于男人的霸道,兼顧著女性特有的內(nèi)柔。
“大漢使臣,張騫/孟煥,見過女王殿下!”
張騫看著孟煥,微微點頭,后者立刻收起心中的感慨,趾高氣揚的出列,不那么禮貌的回敬道。
“尊貴的乃真爾朵女王,請恕在下冒昧,爾等月氏能提供的商貿(mào),西域諸國盡有,這是他們用得罪匈奴為代價,為我大漢提供兵力支持換來的結(jié)果,如今的月氏,呵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大漢物華天寶,若是沒有一定的代價,您憑什么覺得月氏國能在西域獨樹一幟,毫無代價的獲取大漢的珍寶?”
“孟煥,不可無禮。”
張騫露出微惱的神情,不悅的責備道,但也只是不悅,未有出手阻止他挑釁的意圖。
“我知道你,孟煥,原本不過沙漠中一個小小的沙匪,要不是仗著黃沙難以尋覓,西域諸國無一不想將你們碎尸萬段,不成想大漢的使團還真不挑剔,居然連沙匪都能搖身一變,以使臣身份混跡在諸國之中,這就是天朝上國的一貫做派嗎?”
孟煥聞言瞇起了眼睛,仔細的打量著四周的侍衛(wèi)勇士,殺氣外露,驚得這些勇士紛紛拔出刀劍,緊張的擋在王室與其身前。
“哈哈哈,有點意思,既然女王鄙夷孟某的身份,又為何如此看重孟某?對孟某視為虎狼?我是否能上得了臺面,這不是全仰仗像女王大人一樣膽怯的國主們承托嗎?”
一時間,宮廷之內(nèi)瞬間便有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張騫與支連爺孫忍不住捏了把汗,感嘆著這年輕人果然是個膽大妄為之人。
乃真爾朵面露殺機,侍衛(wèi)們也像是繃緊的弓弦,只待一聲令下,不是少年殞命,就是他們喋血宮廷。
“祖母~~呼羅渾害怕~~”
一聲怯生生的呼喚響起,原本緊張的氣氛為之一松,乃真爾朵露出失望的表情,擺了擺手,眾多侍衛(wèi)回身行禮,退至兩邊。
“唉!”
這一聲嘆息,宛如沉重的家國負擔雙肩后,終于不堪重負的彎下腰,只能以疲老之身,感懷歲月與青春的無奈。
“您二位也看見了,我月氏國的確是不同以往,五翕侯在西,已經(jīng)在身毒品嘗到了勝利的甜美,就算是王廷相招,他們必然不會再去與匈奴為敵。”
“月氏啊,不是老身一人之國,若是不結(jié)盟就無法通商,那月氏也不敢高攀大漢,就讓我們這些殘破之人,安安靜靜的躺在伊犁河畔茍延殘喘吧!”
身毒人的厲害,孟煥并不知曉,不過從月氏國的戰(zhàn)力也可以推斷,軟柿子和刀山火海,明眼人都能分辨。
孟煥也不著惱,先是看了一眼縮在王座上有些瑟瑟發(fā)抖的新王呼羅渾,又看了一眼暗自嘆息,臉上顯出蒼老和無助神情的老婦人。
人吶,天生就是會演戲的高手。
前世見過什么影視劇的洗禮,孟煥自認還是能分出什么叫假裝,什么是真恐懼。
呼羅渾便是真,而乃真爾朵的無助,卻掩蓋不住她深藏心中的那股無奈與雄心壯志。
或許,是因為月氏國內(nèi)長期說一不二的權勢,讓這位女王并沒有太多表演無助神情的機會,又或許,是她想要得到更高的籌碼、代價。
反正孟煥的直覺告訴他,這位女王并不是呼羅渾這種容易暴露內(nèi)心膽怯之人。
她越是表現(xiàn)得庸碌,孟煥就是不相信她的庸碌,因為庸碌者不可能壓制住五翕侯,維持大月氏艱難的平衡。
“女王啊,您難道就不想為您的丈夫,為您那位賢明英勇的長子報仇嗎?”
乃真爾朵嘴角不露痕跡的微微上翹,看上去有些嘲諷。
這種話語,支連都不知道在她耳邊念叨了多少次。
報仇?難道這些人,真把她當做只顧兒女私情,不識大體的愚蠢老婦?
“報仇?報什么仇?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身鉆研佛理也算頗有心得,世間之事皆有因果,萬物輪回皆是天命。”
“與其一直活在復仇之中,損耗我月氏國男人的身家性命,倒不如放下仇恨,在這一片新土地上朝著未來而活,如此才是為君者,佛陀信徒們該做之事。”
孟煥仔細的聆聽著,每一字,每一句,包括女王說話時的語氣,吐詞時的面部表情。
然后微笑的對著張騫輕聲翻譯與女王奏對的話語,點頭表示肯定。
張騫忍不住嘆息,從懷中取出一份竹簡,恭敬屈身,雙手托舉,向乃真爾朵獻禮道。
“外臣張騫,有一份大漢軍情,欲要呈報女王,請女王過目。”
高臺之上,所有人都迷惑的看向了漢使,不明白這又是他們的什么手段。
“外臣獲知,開春之時,我大漢天子分兵四路,主動前往漠南進擊匈奴。如今戰(zhàn)報已通傳,臣獲知戰(zhàn)報后不敢耽誤,敬請月氏王,乃真爾朵女王翻閱查看。”
內(nèi)侍接過竹簡,亦步亦趨的交付到女王手上。
見到竹簡上宛如龍蛇銀勾的小篆,忍不住皺眉,喚來精通大漢文字的官員朗讀。
“建元十二年,春,公孫敖、李廣、公孫賀、衛(wèi)青,各率漢軍出征漠南。”
“公孫敖、李廣雖敗,但斬首數(shù)倍于敵,公孫賀未曾遇敵,無功而返!”
“唯獨將軍衛(wèi)青大破匈奴,直搗龍城,焚毀匈奴祭天之所,俘虜匈奴王公貴族數(shù)十,繳獲祭天金人,還有……”
官吏瞳孔巨震,聲音也變得顫顫巍巍,不停的擦拭著額頭上的汗?jié)n,眼神朝著乃真爾朵與呼羅渾之間來回掃視。
而女王與月氏王,還有諸位在宮廷中待命的官吏都忍不住瞠目結(jié)舌,宛如聽到冬雷震震。
大漢居然如此強大?不是說漢與匈奴,十戰(zhàn)九敗,只能被動防守的嗎?
今年開春,大漢向匈奴出擊之事,秋初時分才在西域諸國廣為流傳,此事倒是千真萬確,但是戰(zhàn)場的位置距離西域足有萬里之遙,在匈奴商隊未曾來臨之前,他們也不知道戰(zhàn)果如何。
聽孟煥翻譯漢使之話,這是大漢勝了?
戰(zhàn)無不勝的匈奴居然被大漢胖揍一頓,連神圣的祭天龍城都被漢軍擊破燒毀?
這個消息簡直不要太過震撼,眾多官吏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可漢使信誓旦旦,竹簡里說,連祭天金人都被漢人繳獲,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其震撼程度,不啻于漢人掘了所有匈奴人的祖墳。
乃真爾朵也是雙眼爆射出精光,渾然的氣勢在這一刻又好像回歸到了她身上。
“還有什么?說!!”
“還有……還有……”
“戰(zhàn)報上說,俘獲之物,還有月氏王頭骨所制成的酒器,大王子殿下被充作祭天禮器的尸骨。”
“啪!”
一聲脆響,乃真爾朵騰的一下起身,殺氣騰騰的望向了孟煥。
“此言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