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允熥只看著外面,徐妙錦忍不住氣鼓鼓地瞪著朱允熥,在心中暗暗罵道:
「喂!我出身達官勛貴之家,你出身商賈之家,你竟也如此毫無反應?心中當真沒有一絲波瀾的么?」
「還那么有興趣和心思聽什么說書的!」
其實,相比于二人的身份懸殊,徐妙錦心中更在意這點。
說她是氣憤,不如說她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和懊惱——對方似乎并不甚在意。
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絲毫目光,連攀一攀自己這個達官勛貴家的小姐,實現實現階級跨越這種齷齪心思都沒有……
徐妙錦對著朱允熥輕哼了一聲,心中故作灑脫地自我安慰道:「罷了罷了,你聽說書,我也聽便是,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的呢!哼!」
她強行讓自己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外面看臺上去,看臺上的說書先生剛好講完了景川侯曹震那篇文章。
引起酒樓之中的客人一陣陣議論聲音,不明真相的人已經被這篇文章帶跑偏了,說著什么誤會了景川侯,什么景川侯是從建朝之前便跟隨先帝的老將云云……
不過,旁人不知道這些淮西勛貴的事兒,徐妙錦出身于最大的開國勛貴之一,自然聽得出,這篇文章理抓小放大,講一小半,藏一大半兒。
她肚子里本就憋著一肚子的窩火和憋屈,此時又想到,這種顛倒黑白的文章,都是當朝那個昏君搗鼓出來迷惑人心的。
一時恨極了自己那素未謀面的相親對象。
要不是因為那個昏君。
自己今日怎會如此尷尬?
于是當即憤憤罵道:“只挑了好的講,不好的事這文章里是一句不提,簡直有失偏頗!一味玩物喪志、還要迷惑這些無知百姓,為了討好那些淮西武將,把黑的說成白的,果然昏君就是昏君!”
朱允熥雖然看著外面。
可實際上并未注意說書先生在講什么,更多的是因為剛剛被徐妙錦一番歧視,驟然想起來大明國朝農稅、商稅等各種稅制的大問題。
以大明皇朝當前的稅制,肯定是沒有長遠發展前途的。
改制,是一定需要的——張居正的一條鞭法,雍正的攤丁入畝……亦或是更進一步?
只是這其中牽扯涉及的方面又太多太雜,該從何開始,循序漸進還是一步到位?又要如何頂住各方利益團體的反抗和阻礙?這些都是問題。
所以朱允熥一時想得出了神。
此時聽到這“昏君”二字,朱允熥這才有些愕然地回過神來,便看到徐妙錦像是個炸了的小地雷一般,瘋狂地在懟著自貼臉開大。
“一天一個花樣,一天一個浪費錢的玩法。”
“玩弄什么花花草草、陶瓷這便也罷了,臨近要入冬的時候了,讓工部強制所有織造坊給給織布換零件停了工,又與百姓搶冬日過冬的柴火!”
“百姓的柴火給工業司那等奇技淫巧的部門搶了去還不算,又拿百姓的血汗錢,搞什么挖煤,什么煤運司……他是天潢貴胄不知道這煤炭不好,朝堂百官肯定也提醒過他了,可這昏君還是一意孤行!”
“現下更離譜了,又開始招方士搞煉丹去了。”
“如此下去,日后說不得就是個上比夏桀商紂,下比漢成帝漢靈帝隋煬帝的大昏君!昏君!昏君!”
徐妙錦約莫是找到了個情緒發泄的口子了,逮住朱允熥就是一頓吐槽、一頓怒罵。
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出來之后,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不過冷靜下來過后。
徐妙錦又覺得,自己個人的情緒倒是也牽扯不到那昏君身上去,畢竟佟昀這個混蛋不在意她是佟昀這個混蛋的事情,他和佟昀之間的身份落差,更不關昏君的事兒。
當然,無緣無故罵人這件事情造成的心理負擔不過占據了片刻時間,徐妙錦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釋然:「嗯……雖然我的事情和那昏君沒關系,不過我說的也是事實嘛,罵他這一頓也不算冤了他。」
而當她稍微冷靜些的時候,這才注意到旁邊一個有些奇怪的目光在看著自己——已然回過頭來的佟昀。
不知為何,徐妙錦覺得佟昀的目光之中,多少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雜色彩。
呃……
這臉上的色彩能不復雜嘛……
「這小丫頭完全是在對我貼臉開大,不是,你直接當著當事人的面兒這么罵,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朱允熥雖然沒有說什么,但依舊默默腹誹道。
對于朱允熥來說,這所謂的罵名、污水早早已經沾了一身,倒是也見怪不怪了。
尤其那天他整頓了一番錦衣衛,讓錦衣衛不敢再對他有所潤色和保留,只傳遞最真實的消息,同時又讓錦衣衛不必因此擾亂民間找人治罪,民間百姓的物議如沸和謾罵的消息,就常日保持在「99 」的狀態。
只是被人這么指著鼻子貼臉,倒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了,朱允熥難免有些愕然。
這時候,徐妙錦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俏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解釋道:“呃……那個啥,我就是聽說書先生講剛剛那篇文章,一時有感而發,這才沒忍住,我平時……一般不這樣,嘿嘿。”
徐妙錦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試圖緩解尷尬。
雖然被貼臉了。
不過朱允熥也并不多么在意,這些話,他從應天府的街頭走到巷尾,都能斷斷續續地聽一路。
“呃,什么文章?”朱允熥也有些尷尬地問道,他剛剛并沒有在聽,整個人是一種出神沉思的狀態,他也不明白這小丫為啥突然炸了,然后開始罵他了……
“景川侯那一篇啊,你剛剛不也在聽嗎?明明是顛倒黑白,抓小放大的文章,卻誆住了許多無知百姓。”徐妙錦道。
“哦,這篇啊,我剛剛在想事,沒認真聽。”朱允熥有些恍然地挑了挑眉,隨意應聲道。
卻還是沒明白徐妙錦怎么炸毛炸得這么厲害,只能在心中暗暗感嘆:「女人果然是種難以捉摸的生物啊。」
而聽到朱允熥這話。
徐妙錦卻似乎是發現了什么盲點,面上慍怒之意一掃而光,目光微微一亮道:“你剛剛……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