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
眼下已然完全入了深冬時節(jié),連應(yīng)天府等南方的省府都已經(jīng)開始下起了雪,北方這邊的情況自然不言而喻。
時至今日,斷斷續(xù)續(xù)的雪已經(jīng)下了有一旬的時間了。
整個北平府都是一片銀裝素裹。
走在大街上,踩一腳便是一個深深的雪印,伴隨著鞋子與雪的摩擦聲,周邊連排的房屋、商鋪頂上,更是白茫茫一片,仿佛與陰白天空融為了一體。
天上仍有小指甲蓋大小的稀疏碎雪落下。
“老黃,如你這天兒正是冷的時候,吃個熱乎的肉包子來先。”北平城最熱鬧的一條大街上,一名身披黑色大氅、頭上帶著深深的兜帽的高壯男子拿著剛買來的肉包子,對身旁同樣裝束的人道。
“哈哈,咱正想著這口。”老黃緩緩向前走著,接過包子笑道,說完便打開油紙,略顯滿足地一口吃下了大半個肉包。
嘴里哈著熱氣將這肉包嚼完咽下。
他長滿褶皺的臉上露出一個樸實的笑容:“真好哇,雖然北平都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一旬的雪,可這街上倒是絲毫沒見一絲蕭條之意,反而十分熱鬧,讓人看著心里是暖的,嘿嘿嘿嘿!”
“喲!老黃!這兜帽快掉了。”旁邊的高壯男子臉色微微一變,提醒道,同時伸手將老者頭上的兜帽往回扣,“咱今兒是避著人出來的,可莫要讓人察覺了端倪。”
沒錯,這看似不很起眼的二人,正是早已經(jīng)在朱棣的私宅里安了家、做了窩的朱元璋和陸威二人。
自從朱樉、朱棡二人被執(zhí)行斬立決的消息傳來過后,這還算是朱元璋第一次出門,而且還不是光明正大地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出門,而是避著人悄悄出來的。
不為別的。
知子莫若父。
朱棣的心思,朱元璋心里是猜得到七八分的。
自然也知道,這會子自家的老四和他身邊那個攪屎棍和尚,正眼巴巴地等著他這個「陰溝里翻船的洪武大帝」一怒之下帶著他和其他藩王殺進應(yīng)天府去呢。
畢竟在自家這個老四眼里。
竊居大明朱氏江山,還違背《皇明祖訓(xùn)》殺了兩個最大的親王,甚至連人的藩位都直接給削了……自己這個一生要強的暴脾氣洪武大帝,根本不可能忍!
而對于朱元璋來說。
朱棣自以為的許多事情都是不存在的,更是已經(jīng)基本打定了主意把這大明江山交給那小狼崽子去折騰,縱然心里也是傷心自家老二和老三的,可那么完美的繼承人,他怎么可能會去反。
這自然不會如了朱棣和攪屎棍和尚的意。
而且朱元璋也知道朱允熥一直在籌謀、藏拙,做皇爺爺?shù)漠斎徊荒艿袅诉@條鏈子。
于是這段時間干脆就一直窩在宅子里不出門。
由得朱棣和攪屎棍和尚去猜。
“是不能讓老四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才好。”朱元璋也下意識順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兜帽,讓自己整張臉完全隱匿在兜帽之中,同時將剩下半個包子塞進了嘴里。
他吃著包子,一邊看著沿街許多正在兀自吆喝,或是和人討價還價的小攤子,忍不住開口感慨道:
“以往這種時候……”
“許多百姓都只敢龜縮在寒窯之中,或許一家人裹著僅有的一條被子,瑟瑟發(fā)抖地以此御寒……”
“今年在這種隆冬時節(jié),這些寒苦百姓還能進城開攤子,掙錢,掙口糧。”
“現(xiàn)在這日子啊……看起來都有盼頭了!”
他是從苦日子里過過來的。
太知道大部分百姓的切身困苦了。
布料價貴,許多人連麻布料子都很難承擔(dān)得起,哪兒有那么多能在冬天穿的衣物?這也導(dǎo)致了他們冬日里冷起來壓根兒就不敢出門,只能在家把被子當衣服裹著。
這也是為什么冬日的凍災(zāi)往往伴隨著饑荒的原因。
——出不了門,就掙不到格外的銀錢和口糧,能不能挨過冬日,全憑自身命硬;實在不得行的時候,出門了,那也得看自己命硬不硬,能不能扛住這惡劣的氣溫。
不過現(xiàn)在。
許多人都拿到了勉強可以抵御風(fēng)寒些的布料,便是這種下雪天兒,也敢扛著出門做些小生意、做些工。
既有了抵御風(fēng)寒的手段。
同時還能在宏觀上刺激經(jīng)濟的流動性,一來二去,百姓的日子看起來自然要好上不少。
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處。
前者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后者則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和變化,一般人或許察覺不到、意識不到,等他們意識到這些的時候,或許也就是驚覺:大明百姓這日子,還真是一日日越來越好了。
但朱元璋治理大明二十五年,自然是看得到的。
“這小子這一招手段,比咱原先預(yù)想的還要高明得多!”想到這些,朱元璋笑吟吟地道。
陸威聽到朱元璋這一番感嘆,這才后知后覺地想明白之前那些廉價布料所帶來的隱性好處,頓時面露恍然之色,雙眼微瞇,無比誠服地嘆道:“當今陛下少年英才,最是圣明不過了。”
朱元璋喜笑顏開地朗聲笑道:“哈哈哈哈哈!比老家伙聰明機靈多了!!”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給貶了貶,即便如此,面上卻也只有驕傲和自豪之意:“妙!真是妙!難怪他不惜自損根基也這么急著把這件事情做到位,這一來二去的,少死的可遠不止那些單純被凍死的百姓。”
陸威面上雖有附和恭維的模樣。
可想明白朱元璋所說的這些話之后,心里的感慨依舊不由一浪高過一浪:「不是……人怎么能聰明成這樣?就算他把牌面都攤到了明面上,他真正的意圖和用意,旁人都需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后知后覺地揣摩一二!」
“沒記錯的話,前頭就差不多到翠茗樓了吧?”朱元璋雖將自己的面容隱在了深深的兜帽里,卻是背著手,昂首挺胸走在熱鬧的街上,看了眼周圍,問道。
陸威看了眼路,點頭道:“您這記性是真好,再往前走上數(shù)十步的路,便到了。”
這翠茗樓,正是這北平城里最近新開的一家酒樓,卻也已經(jīng)是最火爆的一家酒樓了,究其原因,便是他們從京城弄報紙的速度是最快的,能滿足北平人吃第一手瓜,看第一手樂子的需求。
朱元璋在宅子里窩了一旬的時間,卻在今日逼著人偷偷出門,除了實在是有些憋得慌,另一個目的就是來這翠茗樓坐一坐。
“算日子,這翠茗樓今日約莫是能搞到第十期的報紙給咱看上一看了。”朱元璋挑了挑眉,有些期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