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壓制淮西勛貴的手段……
劉三吾認死理,但他不是傻。
正是因為心里抱著這一絲未知的希望,才覺得他們可以從這一點下手。
畢竟……
從朱元璋駕崩到現在這四五個月時間里,朱允熥看起來的確是把淮西勛貴給壓制住了——這是一個誰都不可以忽略的事實。
之前他不去探究,一是因為國朝穩定,沒有那個探究的必要,二來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僭越,不可窺探揣測大明君主的心思。
但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了,劉三吾也顧不得其他。
他是文人。
自有一身浩然正氣。
什么觸怒龍顏,僭越窺探當朝天子之秘的罪責……他都能做好心理準備承受,唯獨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什么都不去做。
不得不說。
劉三吾指望朱允熥這一點。
屬于是公式代錯了,但最后算出來的答案,對了。
朱允熥有辦法是有辦法,但之前的辦法肯定是行不通了的,給予錢財、畫大餅、威懾……這些東西用一次兩次是可以的,但餅畫多了人就吃不下了。
然而,回應劉三吾這些話的,卻只有詹徽和傅友文二人的無奈搖頭。
詹徽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劉三吾長嘆了一口氣,道:“唉……破局之法,老傅方才倒是講過了,讓先帝從棺材里蹦出來嘛,呵!”
說罷,他有些無力地自嘲一笑。
他不是不想破局,而是根本看不到其中的破局之法,心里更明白,劉三吾所說的去找朱允熥商量,根本也不會有什么破局之法出來。
這種情況下。
他覺得,至少先不要卷入其中,以免自己被其中的漩渦給撕裂——首先,貿然跑去詢問陛下如此機密之事,是否會惹得陛下的怒意和殺意就未可知;其次,淮西勛貴更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何必呢?
傅友文也有些心煩意亂地用火鉗戳著爐子里的炭火,道:“劉學士,若陛下之前那法子還能管用,你說陛下為什么不繼續用?人吶,有時候得學會低低頭,至少,我們可以再觀望觀望。”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苦口婆心。
即便劉三吾跟他們講了一通大道理,甚至可以說把他們給訓了一頓,但詹徽和傅友文都知道劉三吾是個怎樣的人——有氣節的讀書人。
憑著這段時間的革命友誼,兩個人說的雖是喪氣話,卻也有勸劉三吾的成分在里面。
他們二人做不到劉三吾這樣,但,能做到豁出性命去的君子值得這樣的敬意。
不過劉三吾的回應也在詹徽和傅友文的意料之中,只聽得這老頭子憤憤不平地冷哼了一聲:“你我皆是文人,文人的腰桿子,得直!”
“你們不去,老夫去!”
說罷,劉三吾一撩衣袍,站起身來。
他的面容雖已然有些蒼老,可神情目光之中卻是數不盡的銳利和堅定。
詹徽和傅友文知道他,他也知道他們,知道自己是說不動詹徽和傅友文,當下沒有絲毫遲疑,徑直朝門口的方向而去。
“吱呀——”一聲打開房門,把外面的風雪放了進來,接著便頭也不回地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詹徽和傅友文二人相對而坐。
看著劉三吾的身影消失,這才回過神來,先是無奈搖頭,隨后便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一起走到門口,朝著劉三吾離開的方向拱手一禮,表示敬意。
直到門外吹進來一陣冷風給二人凍了個激靈。
二人這才直起身子,把房門給關上,各自神色凝沉地默默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良久。
詹徽才道:“早知如此,此事就不和這個犟老頭子說了,陛下這會兒只怕心里正煩悶著呢,他趕在這時候去煩擾陛下,又要問及陛下自己不曾提起的事情……這一趟進宮去,只怕吉兇莫測。”
他心里頓時都有些后悔起來。
傅友文道:“其實和不和他說都一樣。”
“他今日不知道,明日也會知道,明日不知道,后日總會知道……只要他知道了此事,他就一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當初先帝駕崩那一夜,他不也這樣不怕死么?”
“那次算是咱們三個的好運氣,碰上咱當今這位陛下擅籌謀、擅攻心,不要你我性命,可是……好運氣哪兒能次次都碰上?劉學士這性子啊……嗐!”
傅友文面上露出一臉惋惜之色,無奈搖頭。
……
與此同時。
劉三吾一路踏雪而行,快步穿過詹府的各種院門回廊,氣沖沖地就出了詹府。
看得詹府管家一臉懵逼:“劉學士您這是……?”
“老夫還有要事,已經和詹大人辭行了。”文人重禮,劉三吾氣頭上都沒忘記解釋一句。
隨后才徑直進了門口停放著的馬車里面去,從里面丟出一道堅定地聲音:“去午門,進宮,老夫要面圣。”
聲音落罷。
馬鞭落在馬臀上,馬車連同劉三吾漸行漸遠。
……
紫禁城,乾清宮。
朱允熥才剛剛從煉丹司回來沒多長時間,正是下午,一天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煉鋼的事情進度又已經交托出去了,心情倒是還挺不錯。
卻聽得門外響起叩門的聲音。
馬三寶立刻起身上前查看,聲音里透著一絲意外:“是宋指揮使?”
朱允熥倒是也聽到這聲音了。
干脆也不等馬三寶進來給他通報,直接擺了擺手道:“直接讓他進來吧。”
“謝陛下。”門外響起宋忠渾厚的聲音,宋忠走了進來,道:“啟稟陛下,是賬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