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做事情有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表面上看起來的確沒什么聯系,這一波手段里用的,也主要都是心理上的拿捏和攻擊。
別說不完全知情者,就是完全的知情者……也很難從頭到尾想明白,不過,這難不倒張溫——他是一個從始至終都參與在其中的人,同時卻又不是和其他淮西勛貴那樣,只掉在這個局里的人。
「看似毫無關系的煤礦開采支出貪污案,卻讓一直都在等待陛下態度的人患得患失、勃然大怒,轉頭又懲處了劉三吾這等正直之臣……一抓一放……」
「這群武人可不得迷迷糊糊、暈頭轉向了?」
「這還真是當下最有用的法子了!縱然不能治本,可也能在最大程度上治標,至少……暫時把這口即將要崩潰的大堤壩底下這螞蟻穴給堵了堵。」
「也不知這位少帝到底長了個什么腦子!居然還能夠有如此另辟蹊徑的解法!!」
眾人如久別重逢一般,在書房里興高采地聊了會兒,便起著哄說要要喝酒吃肉,前前后后出了書房往會客的院子里去。
張溫默默跟在眾人身后。
心里復盤著今日種種,一雙眸子便忍不住閃爍著光芒,帶著驚詫、帶著震撼、帶著贊嘆、帶著不敢置信……無比復雜。
心中更是如同起了大風的海岸一般,波濤洶涌、一浪接著一浪,完全無法平息下來。
也就是現在情況不允許。
不然他都要拍著大腿大嘆「妙極」了!
畢竟朱允熥這一波,不僅手段縱橫捭闔,也在一定程度用上了后世一些所謂的「心理學」在其中,不過當下這個時代的人哪兒有空研究什么心理學?甚至連這個概念都幾乎沒有。
而朱允熥從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而來。
各門各科,都有林林總總的書籍、有網絡上的文字、視頻……許多事情,有意間無意間就接觸到了。
所以這些在他來說并算不不得太了不起的籌謀,放在這個時代卻顯得神鬼莫測,令人拍案叫絕。
「想我張溫這些年來雖都保持低調,可從前也是以謀略為勝,然,這法子……我卻也只能看過全貌之后才得以慢慢分析想通……」
「而他這從容姿態……」
「倒是像極了話本子里那膾炙人口的《空城計》的故事!臨危而不亂,便是兵臨城下,也能攻心守城!」
一路從書房踏雪至會客廳的路上,張溫都忍不住心潮澎湃地頻頻朝紫禁城的方向看過去,自嘆弗如。
腦海里莫名浮現出這些年民間傳播度極高的話本子里面講述的章回。
雖然他對民間那些話本故事不算太熟悉,卻也依稀記得那話本子好像叫《三國演義》是個姓羅的作者寫出來的,民間頗為風靡。
想到這些,張溫深吸了一口氣。
在心中喟然嘆道:「區別在于,這《空城計》是假的、是人為杜撰的一些戲劇性佳話,可如今這位陛下,卻真這么結結實實地唱了一出,逼退了城下那些圍困之兵馬!!」
(pS:諸葛丞相雖然的確十分牛逼,不過實際的歷史上的確不存在什么空城計,是晉朝時期一個崇拜他的人編出來的,然后被羅貫中引用編到了《三國演義》里面,羅貫中剛好是現在這個年代的人。)
常升混跡在人群之中,注意到張溫面上那變來變去、看起來充斥著各種驚嘆、贊賞、震撼的神色,知道這貨肯定想明白了什么。
只不過他心思沒這么深、見識也沒這么多。
卻怎么都不大想得明白。
心里的好奇不由越來越盛,像是有只小貓爪在里面不斷撓似的,偏他還不方便去問張溫,更不方便跑去宮里問自己那好大外甥。
「罷了罷了,想那么多作甚?事實證明,允熥讓我信他,我是真能信他!」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現在的情況,也是好起來了嘛!」
「大姐,你還真是生個不得了的兒子啊!」
「比先帝還厲害!」
常升是武將之后、也是武夫,想不通也就不再多想什么了,只在心里暗暗一陣陣欣慰,莫名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可憐姐姐。
不過,另一旁的張溫在一陣心潮澎湃的激動過后,在情緒漸漸安靜平復下來之后……
面上卻重新染上了幾分沉重之色。
不為別的。
聰明人看的都是長遠的地方,眼下的情況雖然暫時被按了下來,可他知道這問題其實根本不算得到了解決——對于頑疾,治標雖好,復發起來一樣能要人命。
「后面才是重頭哇……」
張溫舉目四顧著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的雪,短暫的欣喜過后,心情依然沉重。
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收回了自己目光。
挑了挑眉暗,樂觀地道:「爭取到了時間,這就是機會,總比這頑疾直接來勢洶洶來得好!」
……
錦衣衛在朱元璋手里打磨了十年之久,朱允熥幾乎是全盤從老朱手里接手了過來,用起來自然得心應手,整個應天府,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幾乎就漏不過眼睛。
“啟稟陛下。”
“鶴慶候、懷遠侯、舳艫候三人聽聞了陛下的旨意過后,立刻派了人朝鳳陽的方向追了去,意欲把之前發出去的指令收回來。”
“各大淮西一系的公、侯、伯……軍中大將……先后涌入涼國公府之內,先是密談了一陣子,隨后眾人在涼國公府上,高高興興地燙鍋子喝酒去了。”
“至于具體密談了些什么……”
“他們極為謹慎,數十丈內都不許有人靠近。”
如今管理著應天府一帶情報消息的錦衣衛指揮僉事,趙峰恭敬地微微躬身,站在朱允熥的龍書案面前不急不緩地匯報道。
雖說錦衣衛辦事干練、隱秘。
不過藍玉等人說到底也不是什么傻子,說話談事都不知道要避著人,具體密談內容自然不好得知。
朱允熥點了點頭:“那……張翼、曹興、朱壽幾個人……除了在涼國公府喝酒之外,可有遣人做什么?”
對方說了什么話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這個——口子堵上了沒。
趙峰搖了搖頭:“回稟陛下,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