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陸威的話,朱元璋目光微微一亮。
宋忠如今是朱允熥身邊最受信任、最得力的人之一,得知他的行蹤過后,朱元璋當然格外留心此事,立刻讓手底下的人去探一探。
他將拿在手里的一把瓜子丟回旁邊桌案上的盤子里去,連身體都直了直,面上帶著笑意,言簡意賅地道:“念念!”
陸威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里剛剛拿到的情報,隨后便有些不解地蹙起眉頭來。
同時不忘記將上面的內容念了出來:“錦衣衛指揮使宋忠星夜兼程趕往大同府,直接拿著陛下手令調了距離大同礦場最近一處衛所的兵力,直奔大同礦場,拿下主管大同府礦場的錦衣衛百戶周百強,以及其手底下包括總旗、小旗等在內的近百錦衣衛。”
陸威怎么都沒想到。
如今這位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竟然直接調兵、直接拿人來了……而且如此雷厲風行!
這是為何?
朱元璋同樣意外,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小狼崽子……又不按章法來了,拿人的事情,應當過大同府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的手才是,上次是老二、老三準備謀反,事出突然,著急也理所應當,這次……”
說到這里。
他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陸威道:“為的是什么事?繼續給咱念下去。”他的臉上染上了一抹凝重之意。
他一時有種預感:這次的事情只怕不小。
否則以那小狼崽子那穩坐釣魚臺的沉穩性子,絕對不會急成這樣。
這時候,陸威也把下面一段看完了。
面色之中帶著一絲忐忑之意,甚至先目光閃爍地瞥了朱元璋一眼,這才有些緊張地緩緩開口:“大同礦場這邊,不僅克扣礦場礦工工錢、口糧……甚至還借口挖礦之事私自征用百姓勞役……”
簡而言之,一個字:貪!
克扣工錢、口糧,上報上去的卻是正常的工錢口糧消耗,多的可不就進了貪官的口袋了?
私自征用百姓勞役就賺得更多了,勞役相當于讓百姓免費服務!這次挖礦可都是如今應天府這位年輕的陛下自己掏了私庫雇傭人來干的!沒有任何旨意說要用百姓的勞役來做這事兒……
陸威何嘗不知道,自己身邊這位大佛最痛恨的是什么?就是這個貪字!
果不其然……
他剛剛說完這一番話,便聽得房間里驟然響起“砰”的一聲——朱元璋臉色驟然一怒,額頭青筋暴起,一巴掌拍在了茶幾之上,站了起來:“該死!”
“這個「貪」字是斷不絕的了!?”
“這貪官……怎么就是殺不完?殺了一茬兒還有一茬兒!”咱這些年殺貪官殺了那么多,還有人沒被殺怕?還是說……”
“都以為咱真的沒了,欺負咱大孫沒人撐腰、年輕不經事?”
“該殺!該殺!”
朱元璋雖然已經算是退休有小半年了。
可如今怒意一起,周身依舊有無盡殺氣翻滾著,一聲聲怒罵猶如怒龍之吼,給人以一種大江大河一般的恐怖壓力。
他恨貪官,從小就恨到了骨子里。
不僅如此,他還恨這些該千刀萬剮的狗東西……這顯然是在欺負自家那小狼崽子!
自家大孫在那邊殫精竭慮,托起大明,托起百姓,底下的人本該襄助,結果卻為了一己私利,在后面放火!
哪兒有爺爺看得了自家孫子受委屈的?朱元璋這暴脾氣,怒火“噌”地一下就竄到頭頂上來了。
陸威嚇得渾身一抖。
抿了抿嘴唇,給自己做了好大一會兒心理建設,才敢輕聲開道:“陛下您消消氣兒……”
“做爺爺的最是知道自己家孫兒的了,應天府陛下何等能耐?何等氣魄?何等手段?什么貪官能欺辱到他頭上去?您說是不是?”說完,他不得不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朱元璋心疼自家小小年紀,就要面對這么多焦頭爛額、妖魔鬼怪的孫兒,一時上了頭。
被陸威這么一提,心里這才好受了些。
面上露出一抹恍然之色,道:“對……對對對,咱大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讓人欺負了去的!所以才遣了那宋忠親自北上來了不是?”
他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地重新坐了下去。
沉吟片刻過后。
一雙略顯渾濁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精光,微瞇著雙眼,點頭道:“是對的。”
說完還一副深以為然地樣子,重復地嘆了一句:“不按章法來是好的,是對的!”
“主管這里的錦衣衛百戶是從應天府而來,若只是在礦場之內克扣些工錢、口糧,以他一人之力的確是可以操作的,可若是還涉及到私自征用百姓勞役……那就少不得過當地衙門的手了!”
“不按章法來,從衛所調動兵力來處理此事,可以省去走漏消息的風險,避免對方應變補救,一把直接抓個現行,省得還要花功夫、花時間、費力氣去查、去挖!”
“咱大孫想得還是那么周到!”
冷靜下來些之后,處理過那么多貪污案的朱元璋,自然也是思維活泛了起來,立刻就反應過來朱允熥此次行動的意思。
頓了頓,他繼續開口推測道:“能一早就做了這些安排和防范,說明他對大同府那邊的情況了解得并不少,這手眼、這消息情報……真細致啊。”
他當了二十五年的皇帝。
身在應天府、身在紫禁城,對于手方便伸到哪里,眼睛能看到哪里,最是了如指掌。
雖然皇帝手里有錦衣衛,可錦衣衛也不是萬能的,縱然有強大的消息情報網,這影響力也是以京城為中心,往外會變得越來越弱的。
許多地方上的一些蠅營狗茍……怎么可能事無巨細地就得到消息?就算他坐在那個位置的時候,這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至于大同府這邊的位置,已經是大明邊地了。
距離應天府何其遙遠?
“咱大孫安排的手段啊……比咱還多些!”朱元璋端起旁邊幾案上灑了些出來的茶杯,不以為意地喝了一大口茶,目光篤定地道。
隨即搖了搖頭:“可惜大同府這份情報里,咱是得不到確切答案的了。”他依舊掛著怒意余威的臉上露出一抹好奇,難免對此有興趣。
不過他也不糾結。
而是放下手里的茶杯,抬頭看向陸威道:“這還是小狼崽子當了皇帝之后,碰上的第一起貪污吧,快給咱看看,他怎么處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