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臉色冷沉地看著門口的方向,隨著耳邊涌入紛紛揚揚的議論聲音,他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不少。
搖著頭長嘆一口氣:“罷了罷了,這小狼崽子在其他的事兒上,的確都做得很好,你聽聽看,連北平府的百姓都贊不絕口吶?!?/p>
“他們,喜歡那小狼崽子。”說著,朱元璋臉上復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人本來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
朱元璋會為不好的事情拍案而起、痛心疾首,可此刻聽到他最在意的百姓最真誠的聲音,自然而然又會想起朱允熥的好處來。
對于朱元璋來說。
做皇帝,聽到手底下的太監宮人拍馬屁,那不算,手底下的朝臣對自己阿諛奉承,更不算。
只有百姓真真切切地、真心實意地講出來的話。
這才是能聽的話。
也是最能讓他高興的聲音。
北平距離應天府數千里之遙,沒人知道這里藏著個「洪武大帝」,誰也都知道這里不會有應天府的少帝,這些話都不會是奉承。
朱元璋自然是越往下聽下去,心情便愈發好了起來,下意識把之前的不快暫且拋到了腦后,看著外面的百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都在夸咱大孫呢!”
陸威不動聲色地長舒了一口氣。
在朱元璋看不到的方向翻了個白眼,在心中暗暗吐槽道:「要不怎么說伴君如伴虎吶?站在這老爺子身邊,我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當然,心里這么吐槽著。
面上卻是十分熟練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微微躬身道:“這是應當的,古往今來也沒幾個皇帝能做到當今陛下這般垂愛百姓?!?/p>
朱元璋捋著胡子呵呵一笑。
但轉而卻似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一般,將臉上的笑意收斂了起來,眸光一轉,落在了對面一間門窗緊閉的包間房門之上,意味深長地瞇了瞇眼睛。
朱元璋目光所及之處。
房間之內。
朱棣面沉如水地道:“宋忠沒日沒夜趕往大同府,竟然是為了查辦此案?剝皮實草……那個人,出手真狠??!為了給朱允熥立威、為了震懾其他人、震懾各地官員……這份狠勁兒……”
雖然他面色陰沉。
可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朱棣眼睛里露出來的,是欣賞之意:“朱允熥背后那個人,既有見識、又有手段、還有謀略、亦有一個帝王該有的狠勁,真是個當皇帝的好材料??!”
當皇帝,最不能缺的那是那股狠勁兒。
朱元璋有,朱棣當然也有,單看他搞出了有史以來頭一份兒的誅十族就可見一斑。
聽到朱允熥這一波操作。
縱然立場不同,心里也是產生了一種深以為然的認同——手底下的人,就該有怕處,當皇帝的才會有威懾力、才能鎮得住下面的人。
“也還好他沒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只能站在朱允熥背后攪弄風云,不然本王都沒信心和他斗?!敝扉ο卵鄄€微顫,道。
他有傲氣,卻不是一個心高氣傲到自負的人。
一件事情是事實。
他就會承認。
經過這么多遭之后,應天府那邊帶給他的威脅和危機感都很大,承認對方的強大,同樣也能讓自己更加警惕。
道衍和尚單手立掌,面上無悲無喜,道:“還有我們之前都沒有做過預估的手段?!?/p>
“宋忠是錦衣衛指揮使,這次無煙煤從開采、到運輸、到各地儲存、乃至開始售賣……都是由錦衣衛,也就是宋忠手底下的人負責辦理的。”
“如果宋忠一早就知道了此事,要么他也參與其中拿好處,要么,他就該私下里處理掉這件事情,以免落下一個失職、失察之罪?!?/p>
“這次來大同府來得這么急?!?/p>
“想必就是打著將功贖罪、積極把這件事情辦好的心思,既然錦衣衛一開始對此事并不知曉,那……大同府距離應天府數千里之遙,小皇帝是怎么知道這件事情的?”說完,道衍緩緩抬起眼皮,看向此間其他幾個人。
徐妙云看著手里的報紙。
聲音清脆且沉穩:“內部審計局,雖然這報紙里只提了一嘴,但這件事情是由錦衣衛和那個之前我們都并沒有太注意的「內部審計局」協同辦理?!?/p>
道衍和尚點了點頭,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感慨:“那個人可真謹慎啊,一早就提前搞了個什么「內部審計局」,一個人習慣想事情想得長遠,這本來就是一個極其不好對付的習慣?!?/p>
朱棣點了點頭:“這一次的殺威棒極其厲害,只怕要嚇退不少人了,我們之前想著無煙煤巨大的利潤必會吸引無數蝗蟲,但這些蝗蟲突然發現我父皇的威懾雖然沒了,可新帝的威懾同樣厲害,只怕許多人要望而卻步了。”他有些遺憾地道。
如果可以,他當然希望朱允熥的事情辦不成。
而之前得知有不少地方負責售賣無煙煤的錦衣衛以及地方官員蠢蠢欲動,他就想著朱允熥會在這件事情上栽個跟頭……
卻不想他還一早就準備了人監察挖煤的事情。
無煙煤剛開售沒多久,他就造出來這么大個案子,還把自家老爹剝皮實草那一套都放上去了。
這顯然能夠嚇退不少人。
然而,他說完這話。
卻見道衍和尚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道衍師父何故發笑?”朱棣不解地問道。
“錦衣衛和地方官員貪污之事……若有,能給小皇帝和他身后那個人一些麻煩自然是好的,若是沒有,也只是些許遺憾。最值得我們在意的,從來就不是此事。”道衍和尚微微垂眸,道。
朱棣約莫也回過神來。
目光一亮道:“不錯,值得我們在意的,是淮西勛貴,他震懾了貪官,何嘗沒有釋放出一種信號?淮西勛貴那邊前腳可剛剛準備開始做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