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飯店有不少來吃飯的,兩桌中間隔了幾張桌子。
“王主任,請坐。”宋天陽示意了一下,待王安民坐下后,他也大大方方的坐下,全程沒看唐建軍那邊桌子一眼。
“王主任,你看想吃點啥,有沒有啥忌口的?”
“小宋你客氣了,你這次給我送了這么多皮子,幫了我大忙,理應我來請的,你非不讓,那咱就兩碗面條吧,吃著暖和。”
人家這么說是客氣,宋天陽要是裝糊涂,就太不會辦事了。
要了三葷一素,紅燒肉、青椒炒肉絲、炒三鮮,麻婆豆腐,外加一瓶7元的茅臺,總共花了十二塊錢不到。
現在飯店的利潤都是國家規定好的,根本不用擔心像后世那樣,出現某些飯店宰客的情況。
在宋天陽看來,一頓飯花十二塊錢實在便宜,但依照現在的物價工資,可謂是非常奢侈了。
就是永豐縣城的工人,也不敢頓頓這么吃。
等服務員一一端上來后,王安民手指夾著筷子,來回點動:“小宋,奢侈,太奢侈了啊。”
王安民想著就倆人,弄兩碗面條吃就很不錯了,這好家伙,又是酒又是肉的。
一頓飯,吃掉他近十天工資,哪怕他是一個主任,也不敢這么奢侈。
要是他吃上一次,能心疼好幾天,偏偏眼前的小同志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始終表現得很淡然。
王安民覺得這樣不對:“小宋啊,咋說我也比你年長吧!”
“有些話,說了可能不合你心意,但我還是得說…
你們農民不容易,存點錢更不容易,就算你能打山貨,那也是拿命換來的,以后可不敢這么大手。”
這樣一頓飯,不該是宋天陽這個農民吃的。
王安民是瞧不起農民嗎?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就算換成縣城人,一個家庭一個月的消費也不過五六塊錢左右。
如果換成鄉下人,可能這十幾塊錢,夠一個農民家庭一年的開支。
他覺得宋天陽過于年輕,手里一下子有了四百塊錢巨款,難免膨脹。
年輕人有這種心理很正常,但要懂得剎車,一味的膨脹下去,會害了這個年輕人。
這是王安民的想法,也是這個時代共同的認知,宋天陽能夠理解。
給王安民倒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說道。
“王主任,首先感謝你能對我說這番話,我接受你的批評。
但我這個人不看重錢,向來認為情誼比金錢貴重。
還有今天,王主任給我整來這么多棉花票,我心里很是感激,所以王主任不要在意這點酒水,你能吃好喝好,那這頓飯就值了。”
王安民一臉驚詫,他在供銷社見過不少來買東西的鄉下人,很多都是畏手畏腳的樣子。
買東西時,問問咂舌的價格,便望而卻步了。
反而宋天陽的落落大方,和不同于年齡的沉穩勁,讓王安民感到不可思議。
這也讓他有一種直覺,將來這個年輕人一定有著不可估量的前途。
他愿意交下宋天陽這個朋友。
“好,小宋,那我就不多說了,這杯酒我干了。”
再說下去,反倒顯得他沒見過世面了,只得一杯酒掩飾尷尬。
宋天陽也沒有含糊,接近一兩的酒盅,直接仰脖干了。
“小兄弟好酒量!”王安民只當他們這些打獵的比較豪爽,雖年紀輕輕,沾點酒也正常。
殊不知宋天陽壓根不會喝酒,完全是上一世當兵時練出來的,他們每個戰友都很能喝,一斤起步,二斤打底。
面對王安民的夸贊,宋天陽只是平靜的笑笑,對于不算熟悉的人來說,酒是最好的媒介,很容易將雙方關系拉近。
隨著幾杯酒下肚,兩人的關系慢慢升溫,開始了邊吃邊聊模式,聊的主要是關于皮子的事。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計劃經濟逐漸轉為市場經濟,供銷社早晚也會被取代。
宋天陽想著現在必須開始布局了,借助王安民這一跳板,他可以認識很多人,比如后面的皮子收購商。
到那時就可以越過供銷社,直接和源頭合作了。
兩人越喝越上頭,相談甚歡,王安民對這個小許多的年輕人,竟然沒有半點年齡上的隔閡。
“王主任,可能明年吧,我二哥結婚,到時想買點大件的東西,這工業券還得麻煩你啊。”
“好說好說,你二哥,那就是我兄弟,沒啥麻不麻煩的。”
宋天陽也沒讓人家白幫忙,那些票都是拿錢換的,而且比黑市的換購價還要高。
他很清楚,任何關系都是靠金錢利益支撐的。
兩人正聊著,王安民忽然感覺旁邊一黑,抬頭一看,發現正是進飯店時,宋天陽注視的那桌人。
王安民還沒開口,只見對方一人很是熱情的詢問起來。
“你是供銷社王主任吧?”
“啊,我是供銷社的王安民,你們……”
得到對方的肯定回答,林海峰更熱情了,握住手道:“我叫林海峰,是國營機械廠的工人。”
林海峰又介紹起旁邊那位:“這位是國營機械廠的唐主任。”
“喔,你好,你好。”王安民站起身主動握手。
永豐縣屬于小縣城,常住人口十五萬人左右,因此下屬的國營廠規模都不算大。
主要集中在南北兩個區,北區以輕工業為主,比如棉紡廠、食品廠、造紙廠等,南區以重工業為主,比如橡膠廠、機械廠等。
這些國營廠,尤以機械廠規模最大,受到縣政府的重視。
能在機械廠當主任,那肯定不是一般人。
王安民表現得很是謙卑,反觀唐建軍一副高姿態的樣子。
“王主任無需客氣,你我都是為人民服務的同僚,能見到你很是高興啊。”
唐建軍拍拍對方的手背,以示領導對下屬的關心。
弄得王安民一陣懵逼,心想,咱倆也不在一個單位共事,何必說那種官腔官調的話。
再說你是領導不假,我也是主任啊,我客氣是對你的尊重,你當我是想高攀你呢?!
這時林海峰主動邀請道:“王主任,遇到就是緣分,正好你跟我們吃吧,我們那邊也剛開始。”
這個林海峰說話還算接地氣,王安民情緒緩和了些。
唐建軍忽然插過話:“老林說得沒錯,添雙筷子的事,你就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了。”
唐建軍的話一出口,馬上就讓人覺得不舒服,整得別人跟蹭飯似的。
再窮,誰也不差你一頓飯。
不過王安民還是盡量保持風度:“唐主任,我這還有朋友,今天就不奉陪了,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委婉的拒絕了,正常人都會識相的離開,偏偏唐建軍覺得被駁了面子。
向來都是別人請他吃飯,難得他主動邀請一次,對方竟然拒絕了他,這讓他有些懊惱,臉色頓時拉了下來。
林海峰察覺出來,急忙拉了拉他的衣擺,唐建軍才想起自己還有求于人家,不好把臉色擺得太難看。
他也驚訝于自己這是哪來的火氣,當看到在旁邊只顧埋頭吃飯的宋天陽時,他終于知道火氣從哪來了。
“王主任,這就是你說的朋友?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唐建軍根本不信,自從宋天陽改姓“宋”起,就失去了他這個主任父親帶來的所有光環。
現在的宋天陽真實身份,只是一個泥腿子,怎么可能和供銷社的主任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