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很重要的人。”
陌千羽知道她不想說,便也不問了,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個猜測。
“我知道了。”他拂袖掃開潭邊凝結(jié)的冰霜,玄色衣袂掠過她微微發(fā)抖的指尖,“既然已經(jīng)看到了,先離開這里吧。”語氣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青龍?zhí)逗畾馕g骨,待久了……”
“無妨。”竹青筠面具下的聲音有些發(fā)悶,靴尖碾碎地上一簇冰晶。那些寒氣還未近身,就被她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鳳凰火蒸成白霧。但看著陌千羽肩頭凝結(jié)的霜花,她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潭外天光乍破,一道青色身影正匆匆走來。青冥捧著卷宗的手突然僵在半空——自家少主身后竟跟著個戴鳳凰面具的白衣女子!他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突然注意到少主向來整齊的衣領(lǐng)竟沾著血漬,而那女子袖口分明有被龍息灼燒的痕跡。
“少——”青冥的舌頭打了結(jié)。
青龍?zhí)恫皇遣蛔屚馊诉M入嗎?
這女子是誰?
他家少主有情況了?
青冥在陌千羽和竹青筠之間來回地看,看得陌千羽都不好意思了,竹青筠倒沒什么感覺,因為她戴了面具,沒人看得出她的表情。
“咳。”
陌千羽的輕咳聲里帶著龍威,震得青冥手中卷宗嘩啦作響。他這才發(fā)現(xiàn)少主耳后未散的龍鱗紋——這是靈力透支的征兆!
“屬下失禮。”
青冥慌忙單膝跪地,卻忍不住偷瞄那女子。她站在三步之外,周身縈繞的氣息讓他懷中的青龍佩都在發(fā)燙。這絕不是普通修士能達到的境界——
陌千羽指尖彈出一點青光,精準(zhǔn)擊中青冥腰間躁動的玉佩:“查清楚了?”
“是。”青冥壓下心中驚駭,雙手奉上卷宗時特意避開女子方向,“那賊人招認(rèn)是受朱雀世家指使,但……”他瞥了眼靜立一旁的白衣女子,“屬下發(fā)現(xiàn)些蹊蹺。”
“說。”
“他后頸有傀儡符燒毀的痕跡。”青冥壓低聲音,“像是……天機閣的手法。”
竹青筠突然轉(zhuǎn)頭,面具上的鳳凰眼瞳閃過一道金光。陌千羽袖中的龍紋佩瞬間發(fā)燙,他不動聲色地按住玉佩:“繼續(xù)盯著姜家。”說著突然轉(zhuǎn)向竹青筠,“姑娘可要看看證物?”
青冥瞪大眼睛。少主竟讓外人參與世家機密?卻見那女子輕輕搖頭,發(fā)間一支白羽簪突然化作流光消失。
“不必。”她的聲音像隔著很遠(yuǎn)的距離,“明日卯時……”
“我記著。”陌千羽打斷她的話,指尖青光一閃,卷宗上關(guān)鍵處已被抹去,“青冥,送……”
“我自己走。”竹青筠袖中飛出三道符紙,在空中燃一個類似鳳凰的形狀。火焰熄滅時,原地只余幾片飄落的羽毛,其中一片正落在青冥靴尖前,燒出個焦黑的爪印。
青冥倒吸一口冷氣:“少主,這位是……”
“今日你誰都沒見過。”陌千羽抬手召回那片羽毛,龍息拂過處焦痕盡消,“去把寒玉榻準(zhǔn)備好。”
“您又強行催動石晷?”青冥急得龍角虛影都要冒出來,“上次反噬的傷還沒……”
“多嘴。”陌千羽突然按住心口,一縷鮮血從唇角溢出。他盯著竹青筠消失的方向想到祭壇上的女子,和她有七分相似,果真是——
遠(yuǎn)處傳來晨鐘的聲音,驚起滿山棲鳥。青冥望著自家少主凝視掌心的模樣,突然覺得那根沾血的羽毛,怎么看都像是聘禮清單上的第一件物品。
“四象會議進行得怎么樣了。”陌千羽邁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摸著發(fā)燙的龍紋佩,龍紋佩最近時而發(fā)燙,而她都在場,看來是與她有關(guān)了。
“四大世家長老最后商定,在天機鏡再次啟動之前,暫且放在陌家保管。”青冥跟在陌千羽身后回答道。
“知道了,去吧。”陌千羽并不意外這個決定,四大世家的排布在某些方面來說,陌家還是處在第一的位置。
“是”,青冥回完話就直接消失了,去給自家少主準(zhǔn)備寒玉塌了。
他家少主這追人的方式太傷害身體了啊。
“哎。”
空氣中隱隱傳來青冥的嘆氣聲。
要是叫青冥知道,他家少主還沒追呢,只對人家感覺好奇,會被嚇?biāo)腊桑袼鷮ψ陨韨Ω蟆?/p>
棲月小筑。
棲月小筑的梧桐木梁上傳來清脆的鳳鳴,竹青筠指尖的星砂突然迸發(fā)出七彩流光。她望著砂礫中那縷金紅色的血絲——這是唯有鳳凰心尖血才會有的色澤。二十年了,終于找到母親下落的線索。
“娘親……”
她將星砂貼在眉心,古老的記憶如潮水涌來。銅鏡映出她眼尾的鳳凰紋,那并非傷疤,而是血脈覺醒的印記。幼時她一直以為這是失敗的證明,直到祖母告訴她真相——這是母親用涅槃之力為她烙下的守護咒。
想到這里,她再次拿出了傳信的紙蝶,把自己看到的,傳回族里給祖母。
既然來到了這里,就看一看這中界吧,四大世家各占據(jù)一方天地,這昆侖城位于四大家族的中央位置,也被四大家族所劃分,四大世家能在這里盤踞千年,肯定有什么過人之處,留在這里調(diào)查一下,說不定還會有什么驚喜。
“四大世家……”她將金羽別在衣襟,眼尾火紋灼灼如焚。既然鳳凰血脈能感應(yīng)到母親的心頭血,那么循著星砂的指引,定能找到囚禁母親的方位。
竹青筠收斂情緒,重新找出了一個面紗,換下了火紅色面具,看到鏡子里面的自己,眼尾的那一抹紅,她一直以為那是小時候練習(xí)鳳凰火的時候,沒控制好,留下的一道疤痕,只是很輕,不知道的就會以為那是眼影,其實并不然,要不是祖母告訴她,她也會被蒙在鼓里。
記憶回到那個梧桐紛飛的清晨。剛滿周歲的她踮腳去夠母親梳妝臺上的鳳翎簪,卻不小心打翻了燭臺。驚慌中她本能地召喚出火焰,金紅色的火苗卻燒到了自己的眼角。
“娘親,痛痛。”
此時的竹青筠,走路還不穩(wěn),也不會說話,但是比起一般出生的嬰兒,靈智早開,一些簡單的話語可以說。
“哎喲,我的小鳳凰,這是被燒到了啊,娘親給吹一吹。”
母親的聲音像山澗清泉。竹清嵐赤著腳跑來,雪白的中衣上還沾著晨露。她將女兒抱到窗前,借著朝陽查看那處灼痕。小青筠記得母親發(fā)間清洌的梧桐香,記得她腕間七彩羽鏈的涼意,更記得那滴落在自己臉上的淚——原來鳳凰也會流淚。
“不哭不哭。”母親用尾指沾了玉瓶里的朝露,輕輕點在她眼尾,“這是我們小鳳凰的第一道火紋呢。”
陽光穿透母親耳畔垂落的金羽耳墜,在粉墻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母親手指輕觸眼尾,“等你能召喚真正的鳳凰時,這里會開出最漂亮的花。”
“娘親,痛。”小小的竹青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知道疼。
“沒事啊,娘親用水給你洗一洗,就好了昂。”她用朝露給青筠擦了擦,燒傷不嚴(yán)重,一會兒就好了。
“好啦,還痛嗎?”竹清嵐溫柔地看著懷里的女兒。
小青筠笑著搖了搖頭,發(fā)髻上絨花跟著亂顫。她突然撲進母親懷里,沾著糖漬的小嘴在對方臉頰“吧唧”親了一口:“最喜歡娘親了!”
“哎喲,嘴真甜,以后不要輕易用剛才的火焰哦,娘親以后會教你的。”竹清嵐還是很認(rèn)真的呢和女兒說,生怕她在自己召火燒到自己。
“嗯,知道了。”竹青筠很認(rèn)真地點點頭,聽娘親話的是乖寶寶。
“真棒。”那日黃昏,母親抱著她在鳳凰花樹下講了很久的故事。窗外的梧桐葉突然無風(fēng)自動,片片金葉在空中聚成鳳凰形狀。那是小青筠第一次見到母親施展神通,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您早就把本源之火……”她顫抖著觸碰銅鏡,鏡中女子眼尾的火紋正在舒展,宛如振翅欲飛的鳳凰。當(dāng)年母親說的“開花”,原來是指血脈完全覺醒的征兆。
后來母親失蹤了,再也沒有人教她使用鳳凰火了,之后不知道被燒到多少次手,也沒有人用朝露給自己擦了。
“娘親。”
一滴淚悄然滑落。
窗外傳來更鼓聲,驚起滿庭棲鳥。竹青筠抹去淚痕,重新戴上面紗。紗簾拂過眼尾時,那抹紅痕突然閃過一道金光,恍若二十年前母親指尖躍動的火苗。
竹青筠踏出棲月小筑時,暮色正籠罩著昆侖城。在青龍?zhí)逗馁M的時間竟然這么久,在里面的時間流速比外面慢很多,難怪都說青龍?zhí)渡衩啬獪y。
她攏了攏素白的面紗,卻遮不住周身流轉(zhuǎn)的鳳凰靈力——那是高階修士才能感知到的、如初雪般清冽又似烈焰般灼人的獨特氣息。
長街兩側(cè)的燈籠次第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修長。路過茶肆?xí)r,幾個散修手中的茶盞突然無故震顫;經(jīng)過布莊前,櫥窗里最上等的云錦無風(fēng)自動。這些異象引得路人頻頻回首,更有幾道黏膩的視線如附骨之疽般追著她的背影。
“快看,是青竹門那位……”
竊竊私語從街角傳來。竹青筠腳步未停,只是耳垂邊的金羽微微發(fā)燙——這是感知到惡意的征兆。她余光瞥見醉仙樓二樓的雕花窗前,幾個華服公子正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其中著靛藍錦袍的男子甚至舉起酒杯隔空相敬,琥珀酒液晃動的弧度都透著輕佻。
“這就是前日與四大家族同行的女子?”李滄瀾瞇起醉眼,手中夜光杯映出樓下那抹白影。雖隔著面紗,但女子行走時衣袂翻涌的靈韻,竟讓杯中三十年陳釀都黯然失色,“青竹門何時養(yǎng)得出這等人物?”
身旁的跟班湊近窗欞,貪婪的目光追著竹青筠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曲線:“聽說連姜家大小姐都派人打聽過她……”話音未落,突然見那白衣女子駐足回首,面紗上方露出一雙淬了寒星般的眼睛。
“李兄,你不上?”
“上,為什么不上,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我。”李滄瀾顯然也是想到竹青筠的身材和氣質(zhì),雖然一直戴面紗,但是不能遮掩掉她的氣質(zhì)確實出眾。
“追!”李滄瀾甩袖震碎酒盞,眼中燃起勢在必得的火光。身為昆侖城三大商行少主,他向來要風(fēng)得風(fēng),此刻更是被那驚鴻一瞥激得血脈僨張,“去看看她要去哪!”
“哈哈哈,李兄說得是啊,走走走,去看看。”
對于他們竹青筠并不在意,他們敢來,就別想回去。
拍賣行的鎏金招牌已映入眼簾,她微微勾唇。這些螻蟻怎會知道,他們覬覦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