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武跟著老爺子進了靈棚,靈棚里,靈床的位置擺著一個大冰柜。
這年頭冰柜可是稀罕物,冰箱有些有錢人家倒是有,冰柜卻不常見。
能住市委大院兒的人,找來一個冰柜也不算是難事兒。
不用想,人肯定就在冰柜里。
老爺子看了眼孫傳武,然后走到冰柜前面,冰柜沒蓋蓋子,里面蓋著白布。
老爺子伸出手掀開白布,孫傳武險些就吐了出來。
只見一大坨血肉裝進了冰柜里,依稀能夠辨別出人形,濃郁的血腥味兒順著鼻子拼了命的往里鉆。
孫傳武臉色一白,強忍著胃里的翻滾,別過頭不去看冰箱里的場景,可越是這樣,他就越忍不住想往里看。
趙德義的家人忍不住哭出了聲,趙德義紅著眼別過頭,眼淚嘩嘩往下流。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痛苦,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老爺子伸出手,孫傳武趕忙遞過箱子,老爺子從箱子里拿出一雙手套,手套是自己縫制的,上面有著黯淡的血污。
戴上一只手套,老爺子伸出手捏了捏冰箱里的死者。
趙德義一家子還不傻,沒蓋上冰柜的蓋子,要是蓋上了蓋子,里面的尸體就凍成冰坨子了。
“趙先生,麻煩找一個長桌,實在不行門板子也行。”
趙德義家里人早就準備好了,他媳婦兒對著旁邊的人說道:“快把床推過來。”
不一會兒,倆人就從外面推進來一張醫院用的病床。
“傳武,搭把手。”
老爺子伸手一掏,孫傳武強忍著腹中的翻滾抓住死者的兩條腿,旁邊的人趕忙上去搭手,四個人把冰柜里的尸體抬到了床上。
借著燈光,孫傳武看的真切。
死者應該是后背著地,整個人顯得特別的單薄,特別是腦袋,明顯能夠看出來摔得變形了。
煉鋼廠的煙囪一般都幾十米高,從上面掉下來摔成這樣也情有可原。
眾人都不敢看床上的尸體,老爺子看向趙德義,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不喊,你們就別進來。”
“麻煩了孫先生。”
趙德義微微鞠了一躬,扶著哭的幾乎斷氣兒的媳婦兒出了靈棚。
等人都出去,老爺子指了指箱子:“里面還有一副手套,你拿出來戴上。”
“這次我教你怎么去復原尸體,你好好學著點兒。”
孫傳武臉色有些蒼白,哭喪著臉問道:“爺,真學啊?”
老爺子瞪著眼珠子,沒好氣的說道:“不學我帶你來干啥?麻溜的!”
“能讓死者體面的走,是咱們這行的責任。你要是想干這行,以后這種事兒肯定會經常遇到,不邁出這一步,你就是個半吊子。”
孫傳武趕忙戴上手套,不情愿的走到病床前面。
越靠近尸體,那種濃郁的血腥味兒,夾雜著臟器的味道,就直往鼻子里鉆,幾乎是無孔不入。
老爺子抓住孫傳武的手,說道:“人一共有206塊兒骨頭,頭上的位置,一共有29塊兒,支撐著的是顱骨,一共八塊兒。”
說著,老爺子把孫傳武的手往前一送,冰涼的觸感穿過手套,那種毫無生機的涼意,讓孫傳武的身子不由得繃緊。
“放輕松!記得我小時候教你捏泥人兒不?”
孫傳武點了點頭,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小時候的場景。
他小時候沒啥娛樂項目,一幫子孩子天天拿黃泥捏泥人兒玩兒,什么飛機坦克,房子手槍,信手捏來。
孫傳武捏泥人兒這一套都是跟老爺子學的,當時老爺子每次都給孫傳武一整個分開的核桃皮。
當時孫傳武就用這一整個核桃皮,拼好了當泥人腦袋的骨頭,當時誰都說他捏的泥人像那個樣,現在看來,其實自己很小的時候老爺子就開始從這方面訓練自己了。
“把他當作你小時候捏的泥人。”
老爺子聲音柔和了不少,抓著孫傳武的手輕輕的松開。
“雖然他的骨頭都碎了,但是顱骨的骨頭比一般地方硬,所以即便是碎成小塊兒,也容易拼到一起。”
聽著老爺子的話,孫傳武慢慢的挪動著雙手,在死者的后腦輕輕的摸索著。
找到碎裂的骨頭,孫傳武輕輕的拼接,慢慢的,把后腦勺拼成了整體。
“面頰骨一共多少塊兒來著?”
孫傳武沒有絲毫的猶豫,刻在記憶中的答案脫口而出:“十五塊兒面頰骨,還有六塊兒聽骨。”
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慢慢的拼好,還好是后腦勺著地,要不得廢不少功夫。”
孫傳武小心翼翼的拼接著頭骨,血腥味兒仿佛消散了不少。
死者的腦袋慢慢的鼓了起來,雖然看著還是有些別扭,但是好歹有了腦袋的樣子。
孫傳武又小心翼翼的矯正著五官,原本猙獰的臉,也有了死者生前七分樣子。
老爺子不時指點兩句,孫傳武整個人都沉浸在給死者復原里,生理和心理的不適也消散了不少。
正應了老爺子那句話,孫傳武就是天生為了白事兒而生的。
死者身上的骨頭比較難拼,比骨頭更難拼的,是死者身上的血肉。
孫傳武花費了好大勁兒把死者的形體矯正過來,然后接過老爺子遞過來的鹿骨針,鹿骨針上穿著半透明的,幾乎和頭發絲一樣粗細的筋絲。
給死者縫尸,不能用金屬針,必須用骨針。
有些人說用人骨的最好,其實不然,一般縫尸的都用的是鹿骨,也有一部分人用的是虎骨和鷹骨。
說來也怪,人的皮膚很硬,但是鹿骨針就像是沒有絲毫的阻礙,就把破裂的皮膚穿透。
老爺子一邊幫孫傳武擦著汗,一邊指揮著:“這地方要返針,對,這樣的話幾乎看不出針痕。”
“就和你小時候縫布娃娃一樣,對,再繞一下,要不不牢靠。”
爺倆忙活到半夜,眼前的尸體終于復原,不能說完全修復,但是最起碼修復了九成以上。
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打小他就用各種方式鍛煉孫傳武,孫傳武當時并不知道,老爺子教給自己縫娃娃的針法,還有捏泥人的手法,就是給死者縫尸復原的手法。
忙活完這一切,老爺子又拿著酒精讓孫傳武給死者擦拭身體,就在孫傳武接近虛脫的時候,趙德義的兒子,幾乎完好無缺的出現在孫傳武的眼前。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沒有缺席,孫傳武摘下手套,下意識的想要捂嘴,那種惡心的感覺卻更加的濃郁。
想都沒想,孫傳武低著頭拼了命的朝著靈棚跑了出去,扶著對面的一棵梨樹哇哇狂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