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員外家的大堂里,凌晨已經(jīng)坐了好一會了,核桃殼剝了一桌子,老登還是絕口不提差旅費(fèi)的事,不禁讓他有些煩躁,忍不住出言提醒起來。
“事兒已經(jīng)辦妥帖了。”
劉員外和劉廷讓站在凌晨面前,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后,紛紛拱手說道:“老朽已經(jīng)聽說了,凌相公真是快人快語,雷厲風(fēng)行。”
“嗯……”
三人一起沉默了會,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息。凌晨心中疑惑至極:這老登怎么回事?讓人干活不給工錢,啥意思?嫌命太長了?還是他喜歡被人惡意討薪?
“我跟縣衙請了十五天的假……”
“耽誤相公的正事了。”
劉家父子面對著凌晨,精神壓力倍兒大!他們雖是地方豪強(qiáng),做慣了土皇帝,但也惹不起這位爺。又有勢力,又有背景,動起手來那叫一個快準(zhǔn)狠,指不定一個不高興就……
拉扯了一番后,凌晨實(shí)在沒了耐心,于是皺起眉頭開門見山的說道:“那個……這幾天告假的工錢衙門不發(fā),而且我這一趟遠(yuǎn)門,人吃馬嚼的也花了不少銀子,你們……是打算拖著我的工錢,還是壓根沒想著給?”
聽到凌晨這么說后,劉家父子頓時(shí)臉色大驚!尼瑪……光顧著害怕,把這么重要的事竟給忘了!
劉員外連忙躬身行禮道:“老朽豈敢!只是攝于相公虎威,忙于聆聽吩咐,沒敢插嘴打斷相公。廷讓!還不快去封好銀錢、絹鍛和一應(yīng)用度,送去青檸家中?!”
劉廷讓慌忙拱手:“孩兒這就去!”
哦,原來不是想拖欠啊,那沒事了。
凌晨笑著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拍了拍劉員外的胳膊,嚇得老頭一個激靈。
“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幫長輩干活是我們這些小輩的義務(wù)嘛~以后有這事還找我啊!不過咱們親兄弟明算賬,要是找上我,不管做不做,都要給錢。”
劉員外只得點(diǎn)著頭惶恐陪笑,心中卻暗暗下定決心——以后有事再也不找凌晨了,這真是與虎謀皮啊!風(fēng)險(xiǎn)太大了!
軍中做事都這么狠辣嗎?
與陳嘯不同,劉家父子并不知道凌晨是一個人去的,還以為是凌晨動用軍隊(duì)里的關(guān)系干的。但即便如此,也夠讓他們震驚的了。
凌晨心滿意足的在劉廷讓的陪同下離開了劉員外家,看著身后劉家下人抬的幾個箱子,心滿意足。
不僅又開了一單,還為百姓除了禍害,這趟沒白跑。
可是當(dāng)他回到自家院子里后,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青檸站在上房門口,正捂著嘴咯咯笑著,和一個男人聊天。
那人看著二十左右的年紀(jì),和自己一般大小,面如冠玉,俊朗帥氣,笑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fēng)。一身黑紅官服,左手握在腰刀的把上,右手背向身后負(fù)立堂下,不知說了什么,把自己老婆逗的開心極了。
凌晨望著這小子很不爽,因?yàn)樗杏X青檸好像戀愛了。
正在談話的兩人也注意到了凌晨等人,劉廷讓命人將東西抬進(jìn)庫房后,便識趣的向凌晨告別離去。
青檸走到凌晨身邊,看起來心情很好,手心朝上指著那人向凌晨笑意吟吟的介紹道:“這位韓大人是刑部來的,說是你的同僚。”
凌晨望向青檸的眼睛,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隱隱傳達(dá)出兩個字——
小心。
“哎呀凌兄!久仰久仰,在下韓登,蒙家族蔭庇在朝中混口飯吃,今日冒昧登門,實(shí)是聽說了凌兄在貴縣里陽鎮(zhèn)那邊出謀劃策的事跡,深感佩服,故而不請自來,以敘仰渴之情,若有攪擾之處,萬望海涵~”
這個韓登頂著一張陽光帥氣的臉,但行為舉止卻十分市儈,甚至還有點(diǎn)吊兒郎當(dāng)?shù)摹?/p>
刑部的人不會無緣無故來你家串門,如果來了,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剛巧凌晨才做了一件好事,你說巧不巧?
“大人言重了,我不過是為知縣大人提供一些不成熟的建議,那都是全縣同僚的一起努力的結(jié)果,我豈敢獨(dú)自攬功?大人登門,著實(shí)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快請進(jìn)屋上坐。”
對方?jīng)]有直接戳破目的,凌晨自然也不會傻到去往坑里鉆,既然你喜歡串門,那就閑聊會唄~
進(jìn)入上房正堂后,二人互相謙讓了一番,分賓主而坐。
韓登打量著四周的陳設(shè),十分感慨的贊嘆道:“凌兄是個人物啊!以一介流民身份,用了不到一年時(shí)間就脫胎換骨、煥然一新。若是換了韓某,怕是做不到兄臺這般……”
凌晨聽的心中微驚,這小子是把自己查了個底朝天嗎?
“想不到大人還了解我以前的事跡。”
韓登聽出了凌晨話語中的意思,于是呵呵一笑道:“那是~畢竟你的經(jīng)歷太過精彩,著實(shí)叫我好奇。而且刑部要了解一個人的過往還是很容易的,真要較勁,前世今生都能查出來。”
凌晨聽的心中一沉,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座椅的把手。這是他來到大周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脅,底牌暴露的性命威脅!
“前世今生”這四個字,究竟是他的比喻,還是敘實(shí)?
如果是比喻,那無所謂。如果是敘實(shí),那眼前這人就必須得死。
“那大人不妨說說,我上輩子是干什么的?”
韓登望著凌晨,露出一股有些無語的笑容:“我哪知道你上輩子是干什么的?那就是一句夸張的介紹,你怎么還當(dāng)真了?你信禪啊?真的相信人有來生?”
“……”
凌晨緊握的手松開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示意韓登也喝后,就自顧自的抿了一口,潤潤有些干燥的嗓子。
你大爺?shù)模標(biāo)览献恿耍疫€以為這大周能修仙,有搜魂術(shù)之類的呢……
韓登喝了一口茶后,將白瓷茶杯放在桌子上,十分放松的握著雙手斜靠在椅子上,滿面春風(fēng)的向凌晨問道:“我聽說了凌兄的事跡后,就去縣衙尋你,沒想到衙門里說你前些日子告了半個月假,可是身體有什么不適?”
“并沒有,只是去年連日征戰(zhàn),回來后又一直忙碌通曲橋和衙門里的事務(wù),沒有時(shí)間陪著拙荊,所以想休息一段時(shí)間,多陪陪她。怎么,這犯法嗎?”
韓登打量著凌晨,依舊是笑容滿面:“瞧你說的,這犯的哪門子法?凌兄與夫人舉案齊眉,自然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方才聽夫人說,凌兄這些日子并不都是在家中,不知……”
嗯?
難道是青檸這傻丫頭被他套話了?
這下凌晨犯難了,他不清楚剛才青檸是怎么跟韓登說的,所以不好回答他。萬一說的和青檸不一樣,那不是明著告訴韓登自己有鬼么?
就在凌晨低頭笑著拖延時(shí)間之際,青檸不知是剛好進(jìn)來,還是一直待在門口守著,非常及時(shí)的走進(jìn)屋子對著韓登抱怨道:“韓大人莫要和我家相公打趣,我?guī)讜r(shí)說了相公不全在家?他這些日子一直在屋里,門都未曾出過,你又何苦戲耍他?”
韓登見青檸走進(jìn)來戳穿自己,也不生氣,只是立刻拱手含糊遮掩起來:“哈哈哈~尊夫人休惱!我這人就這性子,愛跟人開玩笑,莫要見怪。”
青檸假裝生氣的白了他一眼,將手搭在凌晨的肩膀上問道:“午飯想吃什么?”
凌晨伸出手握住青檸,目光卻望向坐在對面的韓登:“不急,等大人走……”
“我都行,尊夫人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嘿!你特么……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青檸穩(wěn)下場面后,還是朝著韓登微微一禮,便出去準(zhǔn)備午飯了。
韓登也終于開始了正題:“凌兄,前些日子壽春府發(fā)生了一件大事,你可聽說?”
凌晨無辜的搖著腦袋問道:“什么大事?”
“霍縣有一處匪寨,被人屠了。”
“什么?!”
凌晨聞言大驚失色,驚的都站了起來!可隨即又面色一舒,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嚇?biāo)牢伊耍闶钦f匪寨啊~那屠了就屠了唄,又不是良民,慌個什么?”
韓登一直盯著凌晨的眼睛,似乎不準(zhǔn)備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說的也是,做這事的人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只是手段也忒凌厲了些。此事影響甚廣,民間、京中,乃至圣上都有所耳聞,著令刑部、戶部聯(lián)合調(diào)查,定要找到人,以安民心。”
頓了頓,他繼續(xù)說道:“說來也巧,出事的時(shí)間,剛好是凌兄告假休沐的這段期間。”
凌晨一臉后怕的說道:“哎呦~得虧我這幾天在家休息,不然縣衙里肯定會加派人手下鄉(xiāng)巡視,萬一要是遇上那些人,打也打不過,抓也抓不住,那可如何是好?”
“那些?”韓登立刻抓住追問道:“凌兄怎么會覺得是多人作案?”
凌晨一臉懵:“你不是說匪寨被人屠了么?那必定是很多人一起做的啊!難不成還能是一兩個人干的?”
韓登雙手附在椅把上,身體向后仰著,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雖然兇手為了掩人耳目,中途專門換了那幫土匪的武器,但他明顯是有點(diǎn)看不起我們了。武器可以換,但手法和意識卻換不了,那些尸體上的傷口皆是一擊斃命,直指要害,可以肯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從最后筑立京觀的現(xiàn)象來看,此人不僅手段直接,甚至性格可能還有點(diǎn)幽默。”
凌晨聽的嘴巴微張:“一個人?屠了一座匪寨?這不可能吧!”
“起初我也覺得不可能,懷疑是我們的判斷出了問題,可是后來連夜查訪時(shí),在下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凌晨望著似笑非笑的韓登,疑惑的問道:“什么有趣的東西?”
“凌兄去年于江淮戰(zhàn)場時(shí)護(hù)佑文大人,不就是在深夜獨(dú)自一人斬殺了四十多人么?此事可是在江淮軍中廣為流傳呢,難不成凌兄這么快就忘了?”
凌晨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嗐……那都是同袍們瞎傳的,我當(dāng)時(shí)就出去弄死了七八個,還是趁著夜黑偷襲……”
“可江淮軍呈報(bào)給兵部的文書冊錄里,可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記錄了那晚的戰(zhàn)斗和功勞。究竟是凌兄對我撒了謊,還是江淮軍向朝廷虛報(bào)了呢?”
“這……嘶!不是,你不會以為是我殺了那幫土匪吧??”
凌晨似乎聯(lián)想到了什么,立刻瞪大眼睛看向韓登:“大人,這就太牽強(qiáng)了吧?你看啊~我家宅安寧,夫妻和睦,又有軍功在身。在臨潁縣這一畝三分地上,上官愛護(hù),百姓尊敬,不缺銀子不缺名聲的,我干嘛要跑到幾百里外去殺一幫毫不相干的人呢?
你不能因?yàn)槲矣羞@個實(shí)力,就胡亂推測啊!這種事你一旦覺著像,就會越看越像。我知道上頭逼你逼的緊,可那也不能押良冒功啊!若你執(zhí)意如此,我與文大人也是有些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交情,他為了我,未嘗不會與刑部爭辯一二!”
韓登望著勃然大怒的凌晨,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微笑,直到凌晨氣喘吁吁的揮舞著拳頭揚(yáng)言要告他欺壓良善,拿好人去頂包交差后,韓登這才站起身來,十分自來熟的按住凌晨的雙肩,和聲細(xì)語的將他按倒在椅子上:
“凌兄休要生氣,我?guī)讜r(shí)說過懷疑是你做的了?只不過是聽聞你有這樣的好武藝,所以來和你聊聊,聽聽你的意見和想法,看看能不能摸出點(diǎn)頭緒來。就像你說的,你完全沒有理由啊!”
“哼!”
凌晨冷哼一聲,言辭也不再客氣:“我之前殺人,殺的是唐軍,為得是大周百姓!說句狂妄的,你今天能有機(jī)會查案,也是我們這些行伍里的粗人用命掙來的。大人查歸查,可別想著屈打成招、冤枉好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韓登只能拍著凌晨的胳膊示意他消消氣。
話說到這里,這件事也就基本結(jié)束了試探和拉扯。青檸端來午飯后,韓登毫不客氣的炫了起來,看起來是真餓了。
席間,這小白臉不住的夸青檸手藝好,還對凌晨一頓恭維,說通曲橋修的如何如何好,活干的有多漂亮云云。凌晨他們夫妻倆也客套的陪著他說場面話,賓主盡歡。
直到目送著韓登走出大門后,小兩口的臉上才雙雙淡去笑意。
青檸摟著凌晨的胳膊,望著已經(jīng)合上的院門喃喃道:“這個韓大人……可一點(diǎn)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說話,先前用話試探相公,怕是藏著什么不好的心思。”
凌晨微微吐了一口氣,青檸說得對,這家伙只是古人,不是傻子。他干完活才七八天,對方就能精準(zhǔn)的找到家里來,確實(shí)不是庸碌之輩。
凌晨扭頭看向青檸,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前些日子為何騙你?”
青檸歪著頭抬起下巴看向他,目光溫柔似水:“既然你不想讓我知曉,那一定是有緣由。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們是夫妻。”
凌晨聽罷后笑了,伸手將青檸摟進(jìn)懷里,吻了一口她的額頭后,突然問道:
“那要是我在外面尋花問柳呢?”
青檸聽后愣了一下,不過并沒有回答,而是輕輕揪住了凌晨腰上的細(xì)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