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這份情報的來源其實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你要如何選擇,加利爾上校。”
迎著加利爾狐疑的目光,約翰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旋即說出了一句讓加利爾當場陷入沉思的話語:
“我,或者說帝國,從來都不是暗影獸人的敵人。”
“雖然這句話由我這名侵略者說出來似乎顯得沒什么說服力,但這一點的確是事實,畢竟,上千年來真正迫害著暗影獸人的,并不是近期才突然崛起的帝國。”
“反而是你們一直視為信仰而崇拜和依賴的撒加王國,畢竟,作為暗影獸人的你,對于暗影獸人在撒加王國內的處境和遭遇,肯定要比我這個外來者更加清楚,難道不是么?”
“……”
聞言,加利爾并沒有反駁,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因為他很清楚,約翰說的這話并非是謊言,而是事實。
明明暗影獸人為了撒加王國獻出了無數的生命和汗水,但卻始終都被排擠在獸人之外。
古老的部落將他們稱為流著罪惡之血的骯臟魔裔的后代。
新生代的獸人部落則是因為千年前大賢者的死亡,而將他們視作背棄了獸人榮耀的叛徒。
而暗影獸人們為了得到榮耀,洗刷先祖留下來的罪孽,幾乎從五歲起便要接受來自父母和長輩的教導。
要為王國盡忠,要為部落的王效死。
用生命和忠誠,從那群明明貶低著他們,對他們不屑一顧,卻又需要他們在戰爭時刻前往一線犧牲的獸人同胞們口中,得到那虛無縹緲的榮耀與認可。
事實上,由于年輕時被販賣到布朗王國,被迫成為馬戲團表演物品的經歷。
和其余絕大多數一直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同胞們不同,與狡詐的人類有過大量接觸,且在后續的逃亡歸國之旅中,見證了無數或狡詐或善良的人類,并在與對方的交流中,學習到了撒加王國根本不可能流傳的思想的加利爾。
心頭始終對暗影獸人的境遇存在著一個疑惑。
不過由于身份的低微,且知曉族人們固執的性格,在這件事上,他從未向任何一名族人提起過。
而是經常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對這件事進行思考。
但卻始終沒能總結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加利爾曾以為,這個問題在他率領著暗影獸人部隊,在對抗帝國的戰爭中,以暗影獸人悍不畏死的犧牲而奪得無上的榮耀后。
他便能以獸人勇士的身份,從尊貴的王那里聽到真正的答案。
因此,他便一直以此為目標而不斷奮勇前進著。
在此之前,加利爾從未想過,自己能提前了解其中的內情。
更沒有想過,這個困擾了他半生的難題,會從一名身為王國敵人和侵略者的帝國指揮官口中知曉。
并且還是以一個俘虜的身份。
按理來說,在他眼下這種沒有任何發言權的情況下,對方并沒有理由對他說謊。
但奈何對方給出的這個回答太過驚世駭俗,讓他這名和族人不同,思想更為開放的暗影獸人在聽聞后,都不由得為此陷入震驚。
倘若這種消息傳入到其余族人的耳中,以族人們頑固的性格和短視的程度,怕是只會把這種說法當成毫無可信度的謊言。
畢竟,如果事情真是約翰·馬斯洛說的這樣的話,那么暗影獸人近千年來的犧牲與奮斗,試圖獲取榮耀與認可的行為。
豈不是統統要變成屈辱史?
不僅遺忘了自身的傳承,甚至還在撒加王國的洗腦式教育下,宛如傻瓜一般,為家族曾經的敵人而效力?
加利爾甚至不敢繼續往下細想,因為他明白,一旦相信了約翰·馬斯洛的這種說辭,那么就無異于否定暗影獸人過去的歷史。
甚至直接對尊敬的王倒戈相向。
在真正確認這條情報的真實性前,他絕不能貿然做出決定。
這是足以影響暗影獸人未來的一件事,也關系到暗影獸人被各大部落唾棄的真相。
他絕不能和原先一樣心存死志,他必須要活下來。
而且,必須要想方設法地從對方口中知曉關于暗影獸人真正的歷史!
想到這,加利爾的雙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堅定,隨后沉聲朝面前這名狡詐無比的帝國指揮官開口道:
“我很好奇,您為什么會告訴我這些,我自問,作為曾試圖暗殺您,結果卻兵敗被俘虜的我,應該沒有資格被您這般寬容對待才是。”
“嗯,從正常的交戰來看的話,我的確不會對一名敵人如此仁慈,但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暗影獸人和我們并不是敵人,再加上你我祖上的確存在些許淵源,對于暗影獸人這些故人之后,我屬實很難漠視你們被撒加王國編造的謊言而繼續被對方玩弄下去。”
約翰微微一頓,隨后意味深長地朝加利爾開口道:
“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我想要看到那些擅長玩弄人心的存在,有朝一日卻被他們操控的傀儡們反噬的場景。”
“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比名為‘復仇’的情緒,所點燃的毀滅火焰更加絢麗和引人注目的了,不是么?”
“……雖然有些冒犯,但不得不說,您的殘忍和仁慈都屬實讓我大開眼界。”
無視了一旁伊戈尼拉危險的目光,加利爾語氣譏諷地說了這么一句,但很快他便收斂了心頭的情緒,轉而凝神開口道:
“約翰·馬斯洛先生,作為俘虜,按理來說,我并沒有資格向您發起詢問,但如果您真的和您說的樣,對暗影獸人抱有仁慈之心的話,那么能否請您告知于我,我們并非是獸人,而是卓爾精靈后代的真正緣由。”
“畢竟,只有您給出足夠的信息,我這個俘虜,也才能夠履行一個棋子的責任,將您想看到的復仇火焰,在撒加王國內燃燒起來,不是嗎?”
“還是說,您之所以不敢跟我說明緣由,只是因為您先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些毫無依據的謊言,根本經不起推敲,便會被戳破,因此才故意閃爍其詞呢?”
說完,加利爾便雙眼直視著面前的這名狡詐的人類,試圖讓對方在自己的挑釁下,說出那個他真正想要探查到的答案。
他知道,以對方的狡詐程度,絕不會被他這般輕易的激怒。
但他同樣知曉,對方不會拒絕自己試圖探尋的請求。
這是狡詐者之間共有的默契。
“加利爾上校你的激將法未免太過淺顯了一些,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個那么沉不住氣的蠢貨不成,不得不說,這真是讓人失望。”
約翰有些啞然失笑,他倒是沒想到,這名素來以頭腦簡單而著稱的獸人,居然也學會了人類的狡詐。
不過對方的表現反而讓他對自己的計劃多了些信心,他不怕對方試圖了解更多的情報,反而害怕對方是那種固執的存在,那樣只會讓他的計劃實施起來更加費力。
于是約翰故作無奈地搖了搖頭,沉吟半晌后才在加利爾的注視下開口道:
“好吧,你贏了,我的確被你說服了,因此我不介意跟你聊一聊其中的緣由。”
“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在于耳朵。”
約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圓耳,又指向了加利爾灰色的尖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加利爾上校,難道沒有發現,暗影獸人的耳朵,無論和人類相比,還是和獸人相比,甚至是和魔物相比起來,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么?”
“在耳朵上,人類都是普遍的圓耳,獸人因為種族的不同,因此在耳朵上保留了各自族群的特征,而魔物千奇百怪,有的甚至沒有耳朵。”
“但無論是哪種生物,都沒有暗影獸人這種尖銳而修長的尖耳。”
“嗯,這么說其實也不嚴謹,畢竟還是有兩類存在有著這種耳朵,且同樣以這種特征成為了他們各自種族標志性之一的存在,而那兩類存在則是被稱之為……”
迎著加利爾緊縮的瞳孔,約翰輕聲念出了那兩個名稱:
“Elf【精靈】與Drow【暗精靈】!”
“咔嚓!”
就在約翰念誦出這兩個詞語的瞬間,一道雷霆也驟然從外界不知何時陰云密布的天空中墜落下來。
仿佛那些在遠古時代中曾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如今卻在時光長河下滅亡消散,只剩下微薄殘留意志的傳奇生物。
在聽到各自的真名被念誦出來的一瞬間,各自被牽動了心神,動用最后的力量,在約翰的念誦聲中,在這道雷霆下彰顯各自曾存在過的證明。
“轟隆!”
沉悶的雷鳴聲不斷傳播開來,在響徹天地的同時,也好似砸進了加利爾的身體,讓他的血液在這一刻都不知為何開始不受控制地激蕩起來。
連帶著體表那些盤踞著的,好似蜈蚣一般丑陋的魔紋紋路,也開始不斷地翻涌奔騰。
宛如他體內在近千年與獸人媾和的稀釋下,已經稀薄到無法察覺的血脈之力。
在這一刻因為得到了真名的呼喚,而開始重新活躍蔓延,試圖以圣潔而森嚴的銀月之血,將傳承者體內的死敵血脈盡數驅逐殆盡一般。
這種來自體內詭異的變化瞬間引起了加利爾的注意,他當即下意識地操控著魔力,試圖按照先祖們從獸人賢者那里獲取到的,遏制‘魔血’增長的技巧,試圖將這種魔裔血脈的反噬給強行鎮壓,防止自身被其影響,變成一頭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但這時他卻忽然想起約翰先前講述的‘真相’,再加上體內魔力抑制劑與禁魔釘的束縛,他能夠操控的魔力極為微弱,根本不可能完成原有的壓制效果。
因此在短暫的猶豫過后,加利爾還是放棄了鎮壓,轉而在忐忑中帶著些許期待的情緒,放任那部分銀灰色的不詳之力繼續生長。
他想要測試一下,所謂的魔血,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般,會讓人陷入瘋狂。
如果他最后并沒有像傳聞中的那般,被魔裔之血污染,而是能夠保持住自身神志的話。
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著,約翰·馬斯洛說的,的確不是謊言,而是暗影獸人的真相?
他們,是高貴的卓爾精靈的后裔。
所謂的魔裔后代,到底是不是獸人賢者為了奴役他們,讓他們心甘情愿為獸人赴死,而編造出來的謊言!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的話,那么,或許他該考慮號召族人們尋找真正的榮耀了!
緩緩壓下心頭這個足以被稱之為大逆不道的想法,加利爾表面依舊不動聲色,而是故作不屑地開口道:
“約翰先生,您的這個回答似乎并沒有什么說服力,我還從未聽說過,只憑耳朵便能區分種族一說,更何況,在我看來,您所說的這番話其實漏洞還蠻大的。”
“畢竟,據我所知,除卻精靈和暗精靈有著尖耳朵外,摩爾諾洲的一群名為哥布林的魔物,也有著類似的特征,照您這說法的話,那我們豈不是和哥布林還有些淵源?”
“倒是個新奇的說法,不過很遺憾,哥布林的耳朵和精靈與暗精靈有著很大的區別,哥布林的尖耳呈現出的特征是橫向,而精靈的耳朵則是呈現為豎向,前者好似肆意生長的樹枝,而后者卻宛如樹葉。”
“另外二者之間的血統中最大的區別還是在于身高,哥布林通常身高不會高于1.3米,這一點,從你那近兩米的身高便足以將其否決。”
“更何況,眾所周知的是,哥布林的智商普遍不會超過15歲的智慧生命,更無法掌握人類的語言。”
“綜上所述,暗影獸人具備哥布林血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約翰不急不忙地甩出了自己提前早已想好的說辭,旋即臉上露出一抹從容的微笑。
事實上,關于暗影獸人的尖耳特征,游戲中并沒有明確進行過說明,只是簡單描述了在**魔咒下,這批受到了詛咒的獸人,后續在繁衍傳承時,因為夾雜著暗精靈靈魂的詛咒,所誕下的子嗣,大多都不受控制地產生了血脈上的異變。
不知為何保留了這種類似暗精靈的耳部特征。
由于游戲背景中沒有詳細講解,約翰對此也并沒有進行深入挖掘。
而作為玩家,這個世界上沒人比約翰更懂設定。
雖然因為穿越的緣故,導致他對這個世界更深層次的神明時代的歷史了解較少。
但就他目前掌握的那些資料和隱秘,也足夠他這個欺詐者利用信息差來把這群土著們給耍的團團轉了。
至于暗影獸人真的是暗精靈和被詛咒的獸人互相繁衍誕生下來的產物,拜托,這種幾率不足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怎么可能被他碰上。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他豈不是具備著俺尋思之力,直接無敵了?
這種壓根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想想就得了,說出來怕是只會招笑。
約翰心中暗暗搖頭,將這種荒謬的想法拋在腦后,隨后看向不知為何呼吸變得急促,且身上的魔紋不知為何開始游動,好似想要掙脫軀體束縛的加利爾。
看著對方那莫名閃爍的目光,這一刻,他清楚地知曉。
自己的離間計,已經成功了大半。
接下來,他只需要說出那句話,這場由他這名欺詐者,所編造出的名為懷疑的種子。
便會在對方心頭埋下,并在自己釋放對方離去,讓對方在嘗試探究那些早已被撒加王國皇室封鎖,除卻能夠通過術式與靈魂詛咒帶來的異變所對應的,那不受控制產生的親切感與歸屬感的暗精靈遺跡后。
并以此不斷生長蔓延,直到形成一棵名為‘復仇’的蒼天巨樹。
從而讓約翰實現徹底瓦解獸人部隊內部的凝聚力,完成法奧肯海灣的奪取,甚至是將撒加王國徹底顛覆的目標!
而他也正是這么做的。
因此,迎著加利爾閃爍的目光,約翰唇角微啟,旋即說出了那個他最為依仗,同樣也是任何一名暗影獸人都無法拒絕的條件:
“另外,和撒加王國的皇室不同,我很樂意幫助暗影獸人解除你們身上的**魔咒,幫助你們恢復成真實的模樣。”
“所以,加利爾·卓爾,對于我的這個條件,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