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娘說她是個女孩子,沒必要知道家里這些事情,只需得到了一定的年歲,等著別人上門來相看。
若是相中了好人家,她再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就行了。
這嫁出去以后,就和娘家再也沒關系了。
朱明禾從小被灌輸的就是這樣的思想理念。
娘家養她前半生,她養娘家后半生。
“是啊明禾,咱們到底都是一家人,這些事情暫且先放一放,也就不說了,但你娘今日卻連帶著你的名聲也給壞了,只怕是這云縣以后都沒人敢上門來提親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原先是想著,我家有個侄兒,與你年歲相仿,家中是做紡織生意的,與你倒也相配,可如今……”
女子以清白婚嫁為重,沒了名聲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說,嫁不出去也照樣都會如此。
朱明禾臉色白了白,依舊沒有說話。
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你說說你娘,只想著你弟弟的婚事去了,全然沒有想著你,到底都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哪兒還能這般區別對待?”
別的不說,這些親戚們煽風點火的本事還是很厲害的。
他們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一直以來朱明禾心里就有這種感覺,如今被人捅穿了說,她心里就更難受了,覺得娘實在是太過于偏心。
“嬸娘,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我弟弟成日在家吵著要趙金枝,娘只是被他吵得沒法子了……”
朱明禾想要替自己娘說話,因為娘偏心歸偏心,但對她其實還是很不錯的。
只是在多數時候是偏向于弟弟的。
她也曉得在云縣里有很多姑娘,從出生開始就是住在繡樓里的,直到出嫁那一天,她們才能離開繡樓。
可離開繡樓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從一個地獄踏入另一個地獄罷了。
她是娘第一個孩子,出生時所有人都希望她會是個男孩子,這樣她就能是娘的長子了。
但很可惜,是個女孩兒。
家里的長輩也給她修了繡樓,讓娘把她放在繡樓里養。
說女孩子生下來就是給別人家養的。
不論他們說什么,娘都沒有把她送進繡樓里,她從小就是在娘身邊長大的,朱明禾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也曾偷偷去看過那繡樓,很小很小。
一床一桌一椅,高高的繡樓只有很窄的出入口,被架在高高的梯子上面。
沒有長輩允許,女孩兒們是不允許出繡樓的。
她看到了那繡樓,那么小那么窄那么黑……
卻要把女孩子關進去,男孩子卻不用。
“明禾,你弟弟吵歸吵,可他也是個半大孩子該懂事了,只是以后你該怎么做人?我們這些做嬸娘的,到底是心疼你罷了。”
至于是真是假,也就只有她們心里才明白罷了。
“好了好了,說這些作甚,明禾,去照顧你娘吧,我們出去找找你弟弟。”
“不然你娘醒來看到你弟弟不在,肯定會著急的。”
是嗎?
弟弟不見了,娘會著急?
那她要是不見了,娘會著急嗎?
“娘,這是剛熬好的藥。”
朱明禾伺候她娘喝藥,朱娘子今日也算是遭了難了,此時已然天黑,她的臉腫的老高,敷了消腫鎮痛的藥膏在上面。
她整個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氣神一樣。
“娘,嬸娘他們出去找弟弟了,你別擔心,他們肯定能把弟弟找回來的。”
“找他作甚,誰讓他們去找了,我不需要他們好心去找!”
原本還好好的朱娘子聽到這句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滾燙的油鍋里一樣,忽然就炸開了。
嚇得朱明禾端著藥碗的手一抖,滾燙的藥汁就那么淋在了她的手上,藥碗更是應聲而碎。
“好痛!”
朱明禾痛呼了聲,然后立馬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打碎了娘的藥,她連忙道歉:“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去立馬給你重新弄一碗來。”
“明禾,娘的明禾,娘只有你了……”
朱娘子忽然抱住了朱明禾,朱明禾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娘?”
“怎么樣,疼不疼?那么燙的藥灑在你手上,讓娘看看怎么樣了……”
朱明禾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雖然說娘平時也挺關心自己的,可眼下是在弟弟還在外面沒有歸家的情況。
通常這個時候娘不應該先關心弟弟歸家否,平安否?
怎么會率先關心自己的手呢?
朱明禾抱著不確定的心態再次問道:“娘,弟弟還沒回來,我……”
“管他回不回的,從今以后,娘就你一個孩子了,他不是我兒,也不是你弟弟!”
“明禾,你不會也要傷娘的心吧?不會也要跟著你那個死鬼爹一起來對付我吧?”
朱明禾笑得比哭還難看:“娘,你在說什么啊,我怎么聽不懂。”
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換了個人似得?
“娘,弟弟他……”
“我都說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他跟你爹一樣,就是個白眼狼,白瞎我養他這十多年,從今日起我就當從未生過這個兒子!”
朱明禾震驚地看著自己娘,她不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會讓娘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如果……
她只是假設一個如果,如果她真的沒有弟弟,假設娘只有她一個女兒,那是不是她就會得到娘所有的偏愛?
如果沒有弟弟,是不是以后這朱家的產業也都會是自己的?
她腦子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些嬸娘叔伯們說的話,娘是獨生女,所以娘的爹娘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娘。
那她呢?
是不是也能這樣?
朱明禾心中很害怕,但同時卻又很期待這樣的事情是真的。
那種感覺她說不上來,仿佛整顆心都是懸著的,忐忑的。
這也是頭一次,娘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這種念頭剛滋生出來時,就會在心里瘋狂的蔓延,猶如野火燎原,風一吹便要將那天都要燒成紅彤彤的了。
今日一場大火,不光是燒了朱家的庫房,連帶著原本關著馬安仁的屋子也給燒了。
馬安仁就趁著這個功夫跑了出去,朱娘子無暇顧及,光是那張臉都夠她疼上好幾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