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兄(重生) 8 喧鬧

馮僚是最早到這位爺手下謀事的人。

他曾在簡平郡王府待過。那位郡王性子倒是好，脾氣也柔和……只是到底太和氣了，在權(quán)貴多如狗的宗親里頭顯得有些窩囊。

就連他給他辦事兒，讓人捏住把柄，下了大獄，那位尊貴的郡王爺也沒能讓人把他撈出來。刑部的酷刑他倒是一樣沒落，差點死在大牢里。

他后來落到趙樞手里受審。那年他剛步入仕途，年輕的新科進(jìn)士，觀政刑部，手段卻老辣。

第一天命人上的刑，次日晚上問愿不愿意跟著他。

馮僚那一刻不知道什么感受，只覺得像是從黑漆漆的洞口爬了出來。

拋卻往事，他匆匆迎了上去，低聲道：“爺，辦成了。”

明媚的霞光打落在地上。和風(fēng)吹動著枝梢，在石階上落下細(xì)碎的樹葉的影子，不時搖曳。

趙樞不緊不慢地走著，聞言只看了他一眼：“把人壓到刑部監(jiān)獄，交給隆大人，他知道該審出來些什么，剩下的你就不用盯著了。”

馮僚低頭稱是。

這位爺顯然忙得很，他一時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想說又不知道怎么從哪里說起。

“你還有事？”

馮僚思襯了片刻，斟酌道：“方才我?guī)淼难靡郏谧ト说臅r候，好像整好碰見來正堂的六小姐?！?/p>

“天津大牢慣蓄養(yǎng)狼犬，今天衙役帶過來，不小心脫了手，把她嚇著了……”

馮僚說完，便抬頭小心地覷了一眼。

只見明光下這位爺面色不變，卻是停下了腳步：“她去那里做什么，可有傷著？”

馮僚：“她們正好在正堂外頭，那畜生看到了，一下子沖了出去……似乎是摔著了?！彼肓讼耄值溃骸皯?yīng)該沒什么大礙?！?/p>

趙樞轉(zhuǎn)身繼續(xù)走，一邊說道：“既然畜生不聽話，就不必再留了?！?/p>

馮僚眼皮一跳。

畜生都留不得了，那剩下的人，是不是也得嚴(yán)懲。

他揣摩著這位的意思，覺著這種可能有七八分。

于是很快去辦。

天色漸漸淡了下去，白天太陽留下的熱氣還未消散，團(tuán)團(tuán)地彌漫在地上，總讓人感覺心里沉沉的。

趙明宜直覺有事要發(fā)生。

趙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進(jìn)來的。官宦之家，高門大戶，不要說衙役了，便是五六品的官老爺進(jìn)來，肩也得塌上兩分。

所以那些人為什么能在趙家正堂抓人？

抓得還是他伯父的幕僚。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但是……他回來她怎么會不知道呢？也沒有人告訴她一聲，或者給她捎個信兒。

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趙明宜正要命人去打探消息，林氏卻讓人喚她過去，說是頭疼。張媽媽傳話傳得著急，她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便暫時先按捺下來，帶著梨月去了正房。

路上張媽媽帶她走得很快。穿過回廊，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眼三夫人的院子，感覺也十分安靜。來往的丫鬟婆子們也少了。

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

張媽媽把她引到了正房。還未進(jìn)門，林氏便迎了出來，上下打量了她一陣，而后才拍了拍胸口，把她摟進(jìn)了懷里：“我的乖乖，還好把你喚過來了，今夜哪也別去，就待在娘這里?！?/p>

趙明宜心下一沉：“娘，到底怎么了？張媽媽不是說您頭疼嗎？”

林氏摸了摸她的頭，正要說什么，卻聽見門外打簾子的聲音，進(jìn)來一個穿著靛青色直裰的男人，腳步匆匆，房里的丫鬟一時慌忙行禮，嘴里喊著二老爺。

他一邊走一邊說著話，怒氣沖沖，俊秀的面孔也繃了起來：“溪亭也太不像話了，抓自己老子身邊的人，還直接讓衙役進(jìn)了府，半分面子都不給大哥！”

“他這是想做什么？造反嗎？不知倫理綱常的東西！”

他看起來很是氣憤，走進(jìn)來便罵，平日里最文氣的人這會兒也罵得十分不好聽。

林氏見丈夫忽然回來，也是愣了一下，聽見他說什么后連忙捂住女兒的耳朵：“胡說什么？你要罵出去罵，別在我這里，我可不伺慣你這脾氣。”

趙明宜也愣了神。

一是她真的許久沒見過她父親了，這般年輕。她印象里他的樣子越來越老，尤其是大哥把伯父拉下馬之后，父親變得更蒼老了。而二則是……他罵的人是她的兄長。

“爹爹，他也是我的哥哥，你怎么能這么說?！彼_了母親捂著她耳朵的手，心里也很是憋了一口氣。

大哥因為伯母的死，跟伯父已經(jīng)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爹爹最敬重大伯父，所以從小他便總是訓(xùn)斥哥哥對伯父不恭敬。她聽了太多太多，以前她不敢反駁父親，只能自己跑到?jīng)]有人的地方偷偷哭。

今天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她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唇瓣抿得緊緊的，眼中的氣惱再也掩飾不住。

林氏怔怔地看著女兒，有些驚詫：“你……”

而二老爺更是被這許久未見的女兒說得梗了一下。

聽起來也沒錯。他這般說一個小輩，其實是件很失體面的事情，再則又被自己的女兒聽見了，他臉上更是有點掛不住。

“蓁蓁……你怎么在這里?！彼麑擂蔚乜人粤艘宦?。一旁的丫鬟過來上茶，他端起來啜了一口，又扯了扯自己的領(lǐng)口，看起來依然很是煩躁。

林氏摸了摸女兒的頭：“我跟你爹爹有話要說，你先到耳房去坐一會兒?！闭f罷讓張媽媽帶她出去。

趙明宜不愿意讓母親下不來臺，只能聽話地去了。

她坐在耳房，丫頭拿來糕點給她吃，小聲跟她說家里今天很亂：“大爺回來了……前院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大老爺大發(fā)雷霆，書房里的瓷瓶碎了三個，硯臺也碎了，我們都害怕得不敢出去。夫人怕今夜出什么事兒，所以讓張媽媽把您喊了過來?！?/p>

趙明宜這才明白過來。她看著那丫鬟圓圓的臉，點點頭，把耳朵上戴著的墜子摘下來給她。道了一聲謝。

小丫頭嚇了一跳，一開始不敢收。她又塞了幾次，小姑娘終于收了，端茶出去的時候顯然十分高興。

趙明宜聽見隔壁屋子里，父母的爭吵聲。

她坐不住，去到他們門外守著，剛站了一會兒，便見父親怒氣沖沖地掀了簾子出來。看見她在門外，也是愣了一下，而后叮囑她：“快回房去，今夜跟著你母親，最好不要出去?！?/p>

說罷便離開了。

她進(jìn)了屋里，卻在林氏坐在炕上，長嘆了一口氣：“你爹說他要去找太爺……說不能縱得一個小輩這般放肆。”

林氏也氣。

她招了招手把女兒喊過來，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嘴里念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爹心里眼里好像就只有你伯父，你伯父動氣他也跟著動氣。你前兒病得那么重，也沒見他回來看看你……你祖母心都偏到嗓子眼兒了，他也沒管過！”

不能細(xì)想。想多了都是氣。

趙明宜乖乖地伏在母親懷里。等林氏心情平靜下來后，她才小聲地問她：“我能不能去看看哥哥……”

林氏剛平復(fù)下去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我的小祖宗，你可別摻和他們爺們的事兒，都不是善茬，也都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就好好待在院子里，今夜這么亂哪里都別去?！?/p>

她被林氏摁住了，一時只好乖乖待在房里。

只是到底沒待多久。令林氏沒想到的是，晚間的時候上院有仆婦過來傳消息，說老太爺命人今夜在大廳擺飯，二老爺今夜會晚些回二院。

林氏有些驚詫，卻是點點頭，讓人給仆婦拿了一串錢。

跟著母親坐在廊下的時候，趙明宜問母親：“其實您知道爹爹找祖父也沒有用，對不對？”

林氏聞言，驚訝地轉(zhuǎn)頭看她。

她年紀(jì)小，穿了件緋紅繡湖色梅花的裙子，安安靜靜地跟在自己身后。抬眼望向自己的時候，林氏甚至覺著她的女兒仿佛一下子就長大了。她摸了摸女兒的手，說道：“你想這些做什么？小姑娘家的，想太多會掉頭發(fā)的！”

趙明宜忽然便笑了，氣惱道：“您又哄我?！?/p>

在這個家里，祖父并不偏愛誰。他是一位習(xí)慣于把自己置身事外的大家長，他樂于看到兒孫之間爭得頭破血流，也樂于扶植更有鋒芒的小輩。

今夜這場喧鬧，顯然是大哥占了上風(fēng)。

爹爹去找祖父，恐怕只能失望而返！

晚上吃完飯，趁著林氏在房里看賬冊，她悄悄打開了窗，朝上院正廳的方向望了望。

只見那里燈火通明。

她坐著發(fā)了會兒呆，也睡不著，忽然很想下棋，便讓梨月將屋子里擱置的棋盤拿出來。

“您怎么忽然想要玩兒這個？”

她不知道這會兒所有人都在發(fā)愁，唯有自家小姐心中隱隱的歡喜。

“大哥回來了……我要先練一練?！泵魅账麄円欢〞姷降模墒菚r隔這么久，他們之間可能都沒什么可聊的。小時候她能借著不想去榮安堂的由頭去他那里躲懶。

現(xiàn)在她都長大了，怎么好再用這樣的理由。

下棋最好了！

她挽起袖口，高興地擺好了棋盤。同時心里也不免浮起陣陣擔(dān)憂，她父親今夜肯定要大發(fā)脾氣……他會不會跟她疏遠(yuǎn)了。

梨月給她點亮了燭火。明滅的燭光拉長了她的影子，直至夜半小屋里才滅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