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偵的背影消失在陰氣之中,整個屋子恢復了安靜。
孔兆銘與蕭玉龍擦掉臉上濺射而來的粘稠液體,站起身,怔怔地看向地面。
在凹坑四周,到處都是鬼差炸開后形成的碎肉。
大塊的碎肉偶爾還在抽動,看起來十分的驚悚。
“現在怎么回事?鬼差……鬼差好像不在了?”陳法師摸索著站起身。
他聽到了鬼差在驚慌中喊出的話,也聽到了鬼差絕望的慘叫,以及最后的炸開的聲音。
但是在他的心中,依然更加相信鬼差在最后關頭逃走了。
不說直接殺了鬼差,就是把鬼差趕走,那也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
在這世界上,鬼差代表的對所有兇戾鬼物的壓制。
迄今為止,他還沒有見過有鬼差處理不了的鬼物。
對鬼差的恐怖的認知已經深入到了陳法師的骨子里。
以人正面對抗鬼差,不懼地府的威懾,陳法師還是第一次聽說。
孔兆銘的話卻不是那么回事。
“死了……陳師父,鬼差好像死了,都被炸成肉塊了。”他對陳法師說道。
“真的死了?”陳法師呆呆地問道。
“我看見的是死了。”
“那……那位法師在哪?”
“跳進坑里了,現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坑里?追去冥界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里真的是地府嗎?”
“應該是的,這種氣息,肯定沒錯。”
“地府……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有鬼差,有牛頭馬面?”
“不知道。”
“陳師父都不知道。”
“那天把你父親請上來的時候你該問一問,像我們這種人,怎么敢去陰間?那里那么多的惡鬼,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吃了。”
“我們死了都要去那么恐怖的地方?”
“別想陰間了,要是鬼差真的死了,那么你們真是前世積德了,渡過了這一劫,那位法師……你們請來的這位殺了鬼差,麻煩大了。”陳法師摸索著向前走去,“不知道你們從哪里請來的那么一位邪性的法師,不僅法力高深,連殺性也那么強,連鬼差都敢殺。”
“我師姐在哪?師姐還好嗎?誰能帶我過去看看?”
孔兆銘扶住了陳法師,把陳法師帶向了凹坑邊。
神情緊張的蕭玉玲站起身,對蕭玉龍問道:“哥,我們安全了嗎?”
心頭后怕的蕭玉龍沒有說話。
對面的那兩個和尚扶起了杜三姑,向著凹坑中的那個四面佛像走去。
經過吸血僵尸旁邊,幾人遠遠地避開了氣息浮動的吸血僵尸,以免招惹到吸血僵尸與那個可怕的鬼物。
現在李偵又不在,一旦那可怕的吸血僵尸發狂,他們一個都活不下去。
……
整個凹坑是一個漏斗形狀,越向下就越是狹窄。
李偵一直走了十多米才來到了凹坑的底部。
向四處看去,李偵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由上方滑落的各種家具與地板所形成的一個雜亂的高臺上。
四周都是霧蒙蒙的,看不清有沒有天空。
李偵的元神十分強大,就算光線黯淡,也擋不住他的感知能力。
但是這里的環境十分特殊,那些霧氣就連他也看不穿。
赤眼蝙蝠落在了李偵的肩上。
李偵側頭看了一眼。
赤眼蝙蝠身后剛形成的那個鬼臉已經消散不見,只留下了原本就存在的那個鬼臉。
它的身上還有不少傷,不過狀態看起來不錯。
似乎尤其喜歡這里的環境,赤眼蝙蝠進到這里后變得格外興奮。
幾塊碎石滾落了下來,鬼胎從上面掉下,被李偵一手接住。
鬼胎用觸須觸碰到了下面的桌子,從李偵的手上翻身滾下。
鬼胎的狀態要比赤眼蝙蝠差得多,不僅渾身傷痕累累,身上的觸須也幾乎斷掉了一半,腦袋上幾乎被打成了扁平狀,可以清晰地看到類似腦筋的粘液在不斷地流出。
這還是鬼胎的的恢復能力非同凡響,已經恢復了不少后的模樣。
可見剛才在與鬼差的交手,它被鬼差毆打得多慘。
李偵自己的狀態也不怎么樣。
鼻血一直在流,腦袋時而傳出一陣劇痛,讓李偵產生了一種他自己的腦漿也在沿著鼻子不斷流出的幻覺。
身體狀態差只是一方面。
在吞噬了大部分的鬼差之后,無論是那個邪魔像,還是李偵自己體內的達瑪蘇錄的意志都變得有點不一樣。
尤其是后者,在他的意識中越來越活躍,其它兩大邪魔的意志一時也無法壓制它。
這肯定是與達瑪蘇錄吞噬了鬼差,狀態有變的原因。
李偵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逼近了極限,現在最好先休息一陣,把身體的狀態調整好再說。
但是他也知道,地府現世是難得的機遇。
錯過了這次,以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怎么才能等到那么好的機會。
他必須要抓緊這難得的好機會,看一看傳言中地府到底有什么。
小鬼出現在了李偵的身旁,戒備地打量著四周:“這里真的是地府?亡魂都要來到這里?”
“也許。”李偵走下了那個不怎么穩固的高臺。
鬼胎和小鬼緊緊地跟在了李偵的后面。
地面是黑色泥土,有些潮濕,四周沒有看到任何之物。
諸多惡鬼藏身在霧氣中,把李偵包圍在中間,卻不敢做出絲毫的攻擊動作。
李偵向前走去。
那些惡鬼像是鬣狗一般遠遠地吊在了李偵的身后。
饑渴的鬼胎向后跑去。
那些惡鬼卻一哄而散,根本不給鬼胎抓住它們的機會。
赤眼蝙蝠對那些惡鬼根本不感興趣,只是掃了一眼就向前面的霧氣看去。
跟在李偵身旁的小鬼緊張道:“越走我就越害怕,這里……有我很害怕的東西。”
李偵向后看了一眼。
那個凹坑被籠罩在了霧氣中,看起來就像是一束從上往下照射的光線,成了一個散發著白光的光柱。
他知道自己不能深入太遠,否則會找不到歸路。
李偵扭頭,繼續向前走去。
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前面的霧氣中,與李偵相向而行。
警惕的李偵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小鬼被嚇得躲到了李偵的身后。
鬼胎虎視眈眈地看著那個人影。
人影越來越清晰。
李偵已經看清了對方的破爛穿著,卻看不清對方的臉。
等到快要接觸到對方時,對方的身體卻忽然化作霧氣散去。
向人影伸出觸須的鬼胎又把自己的觸須縮了回來。
李偵伸出手,在那個人影形成的霧氣上抓了一把。
收回手后,李偵嗅了嗅自己手中的霧氣。
是很強的怨氣……
李偵皺眉。
他繼續向前走去。
前方出現了一片廢墟。
被霧氣限制了視野,李偵不知道這廢墟有多大。
但是凡是能夠看得見的地方,到處都是荒蕪的廢墟。
繞過了一面土墻,李偵看到了一條河。
這河不寬,河中的河水的流淌速度也不急。
站在李偵的角度,能夠看到河對岸是形形色色的惡鬼。
它們沉默地在河岸上走著。
李偵看不清它們前面的盡頭,也看不清他們后面的來路,仿佛這里的惡鬼的數量是無窮無盡的。
好像只是看了片刻時間,李偵忽然心生警覺。
不知道什么時候分散的意識再度凝聚了起來。
像是看透了某種幻影一樣,李偵眼前的景色忽然大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走到了河邊,蕩漾的河水距離他的腳步不過十幾步遠。
在那河邊站著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咧著嘴,露出了滿嘴的大黃牙。
它干枯的右手抬起,機械一般地擺動著。
“來呀,來呀……快來呀!”
神情呆滯的李偵一步一步地向前。
來到河邊,那老太破伸手抓向了李偵。
“真是個乖孩子……”
李偵的右手忽然伸出,抓住了老太婆的腦袋,瞬間便把老太婆的腦袋捏爆。
老太婆的“尸身”向后掉入了河里。
李偵剛抽出棕櫚葉鞭,還沒來得及向老太婆的身上抽幾鞭,老太婆的“尸體”就被看似平靜的河水所吞沒。
檢查了一下,他看到鬼胎和赤眼蝙蝠,以及小鬼的眼神都剛從茫然中恢復過來。
這里真是詭異……
剛才那老太太的實力不強,但是連他與赤眼蝙蝠都能短暫地迷惑住。
這地方真的是陰間?
這里與李偵所設想的完全不同……
李偵抬頭看向河對岸,心頭忽然一跳。
對岸那邊的惡鬼不知道怎么時候已經停了下來,齊齊扭頭看向了李偵。
在更遠處的霧氣中,有鐵鏈被拖動的聲音傳出。
李偵的心中生出了退意。
要是在這地方遇到一個鬼差,他可殺不了對方。
萬一見到了傳說中的牛頭馬面,或者陰司判官之類的,他想要做鬼都難。
他扭頭向后看了一眼,發現身后的霧氣變得更淡了一些,似乎整個“陰間”的存在感都隨著變淡的霧氣而變得淡了許多。
該回去了……
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李偵的心中有些失望,但是沒有強求。
他轉身迅速地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等李偵走到那個凹坑之下時,霧氣已經變成了薄薄的一層。
原先守在這里的那些惡鬼已經盡數消失不見。
擦掉鼻下的鮮血,李偵帶著鬼胎等迅速地爬出了凹坑。
見到李偵回來,站在凹坑邊緣觀望的孔兆銘松了口氣:“法師,你終于回來了!”
李偵從凹坑里爬出,對孔兆銘點了點頭。
讓鬼胎吞噬掉地上的碎肉之后,他看向杜三姑,對杜三姑問道:“陰間到底是什么模樣?”
癱坐在地上的杜三姑有氣無力道:“你沒有深入陰間?”
李偵搖了搖頭。
“這也正常,陰間那地方就不是活人該去的。“杜三姑說道,“關于陰間你問我,那是問錯了人,我對陰間的了解可能還沒有親自踏足過陰間的你強。”
李偵好奇道:“你們沒有與去過陰間的鬼魂交流過?”
杜三姑發出一陣咳嗽。
旁邊的陳法師連忙替杜三姑拍了拍后背。
看杜三姑狀態不佳,他替杜三姑回答道:“和那些怨鬼交流,我們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瞎問什么問題,生怕引起它們的不滿,也就只有你這樣的法師能夠讓它們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
“不過我們在年輕的時候也好奇過這種事情,在遇到好溝通的鬼魂,也從側面打聽過這種事情。”
“有鬼魂和我說一些自己在陰間的經歷,但說得非常含糊。”
“有一次,我問過一個死后去了什么地方,他說他一直在走路,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被我召回來了。”
這時杜三姑說道:“我遇到過一個亡魂……她說自己見過牛頭馬面,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曾和懂得走陰的法師交流過,他們都說,他們的走陰也只敢在陽間走,不敢去接觸陰間。”
“尤其是在鬼門關大開的日子,他們也懼怕撞見什么可怕的東西把他們給吃了。”
李偵皺眉道:“關于陰間沒有確切的消息?”
杜三姑咳嗽了一聲:“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以肉身進入了陰間的就只有你。”
李偵不再說話。
他迅速地收好了地上的那個邪魔像與剛才擺放出來的那些施展術法所需要的道具,用帶來的那塊布裹好后,扔到了女妖的背后。
吸血僵尸身上被打得破破爛爛的,后面的背簍也被打得不成樣子,自然是背不了東西,所以所有東西都只能讓女妖帶著。
李偵找來一件蕭玉龍的衣服,披在了吸血僵尸的身上。
沒有多少時間,鬼胎便把地上的碎肉吃了小半。
它的腹部已經鼓起,不斷地發出打嗝聲,已經無法再吞噬那些碎肉。
覺得有些浪費,李偵又讓小鬼和麻將鬼在蕭玉龍的家里找來合適的東西,裝了不少碎肉。
可惜,鬼差死后,它的鐵鏈和鐵叉都散了……
腦袋越來越暈眩的李偵帶著吸血僵尸等直接向門口走去。
眼見李偵馬上要走,杜三姑連忙提醒道:“你殺了鬼差,麻煩會大,用不了多久,更可怕的鬼差就會找到你。”
“你要是在自己的身上用一些隱藏自身的手段,也許能夠讓它們暫時找不到你。”
心中一動,李偵問道:“地府的鬼差肯定會來找我?”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與孔兆銘等人一起看向了那個凹坑。
從里面涌出的陰氣完全消失不見,凹坑的底部也恢復了正常,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沒有任何異樣的深坑。
杜三姑也看了眼那個凹坑,點頭道:“會來的,一個鬼差死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們幾個逃過一劫,事情也還沒完,我們也準備請人替他們做場法事,替他們改一下運,以遮掩以前的氣息,否則說不定也會牽連到他們。”
“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找人幫人想一想辦法。”
要是沒有李偵的話,杜三姑知道,今天出現在這里的所有人應該見不到鬼差就死了。
是李偵救了他們一命,她自然想要報答一番。
“不需要麻煩,我自己有辦法。”神情有些恍惚的李偵拉開門,走出了屋子。
“我去替法師開車。”孔兆銘在吸血僵尸之前跑出了屋子。
看著吸血僵尸等走出屋子,杜三姑又咳嗽了幾聲,嘆息道:“這位法師看著一身邪氣,做的事比那些沽名釣譽的家伙……咳咳……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陳法師說道:“以肉身直接去陰間,又成功回來的,也沒有幾人能夠做到,不過他把地府給得罪得狠了,就算暫時躲過了地府的追蹤,以后也會麻煩不斷。”
……
把車開到旅社前,孔兆銘關心道:“法師的狀態好像不大好,需要我送法師去醫院看看嗎?”
“不用。”腦中的劇痛一陣強過一陣,李偵沒有多少說話的心情。
推開車門,他帶著吸血僵尸等下了車,直接走進了旅社。
孔兆銘從車窗探出頭,對李偵真心實意地對李偵感謝道:“這次要不是法師,我和阿蕭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我現在回阿蕭那里,幫阿蕭處理一下家里的麻煩事,明天和阿蕭一起來找法師。”
回到旅社,李偵感知了一下手臂上的符文傳來的信息。
這符文已經在催促他回歸。
但是李偵沒有著急回歸。
腦中傳出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讓他沒有心情去做其它事情。
把氣息變得更為詭異的邪魔像安置好后,李偵便在床上躺下。
在一陣又一陣的劇痛中,他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恍惚。
在與鬼差的交手中,他的元神消耗過度,只有靠長時間的休息,才能逐漸恢復。
要是回到主世界,躺在陰沉木上,恢復得應該能更快一些……
在迷迷糊糊中,李偵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他成了一個能夠對各類惡鬼肆意鞭打的陰差。
各種各樣奴役惡鬼,乃至吞噬惡鬼的畫面閃過之后,所有畫面同時破碎,化成了一雙巨大的眼睛。
那雙眼睛在李偵的雙眼中不斷地放大。
他的意識之中只剩下了那雙閃爍著妖異的紅光的雙眼。
在強大的危機感的刺激下,李偵掙脫了某種壓制力,猛然睜開眼,從床上坐起。
窗簾是拉著的,李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心中悸動的李偵還沒來得及回味剛才在夢中看到的景象,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房間內出現了一層薄霧。
在薄霧之中,旅社房間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嘩啦啦的鐵鏈拖動的聲音響起。
李偵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對于鬼差要來找他,他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是他沒想到這次的陣勢那么大。
在薄霧之中,他看看了三四個龐大的鬼影。
在這些鬼影后面,似乎還有一個更加龐大,更加可怕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