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杜玉書,只是像往常無數(shù)次一樣,賭氣出門散心,順便處理一下傷口。
她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許多人的默認之下,因為“心術(shù)不正”,被逐出師門了。
剛轉(zhuǎn)過街角,幾個她熟悉的市井孩子圍上來,打頭一個叫小六,灰頭土臉近似小乞丐,這么冷的天褲管縮著腳丫光著,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他們倒半點不怕杜玉書,嘻嘻笑著來牽她。小六道:“就知道你又要挨打了!快走吧,老道士已經(jīng)讓我們叫醒了,就等著你去擦藥了!”
這時,走到杜玉書身后的另一個小孩兒“呀”了一聲,“今天怎么打得這么嚇人呀!”
其他孩子立刻也去看。果然。以往杜玉書雖然也挨打,但穿了衣服以后最多外衣后背滲點紅,今天卻血糊糊浸了滿背,這件衣服眼看也是洗不好了。
杜玉書自己心里有數(shù),含混道:“噢,沒什么,就是看著嚇人。我上個月把那抽鞭子的老頭罵了,他懷恨在心呢,今天把我往死里打!”
“真不是人!”小六憤憤不平。
他們這些街頭巷尾的孩子,最喜歡的就是杜玉書。杜玉書從不跟決一劍氏里其他弟子一樣看不起他們,不光偷偷給他們捎零嘴和零錢,還教他們防身的功夫。雖然,只是花拳繡腿,因為杜玉書自己武功也學(xué)得不深。
兩年前,她教了小六一招內(nèi)門弟子才能學(xué)的劍法,被尾隨而來的師兄看到了,直接向掌門告狀,師父后來就再也沒教過她上乘的武功。
她其實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她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想到這些,她才開始垂頭喪氣,興致缺缺地被小六帶去了老道院里。
一開門,老道還在呼呼大睡,小六氣急敗壞爬上床去抓住老道肩膀一通猛晃,“別睡了別睡了!剛給你叫起來怎么又睡下去了!杜玉書來了,你快給她看看,她今天被打得好狠啊!”
老道士,總算又悠悠轉(zhuǎn)醒。這人也是灰頭土臉的,但打眼一看,也就三四十歲光景,不光不算老,還是個坤道。她打個呵欠坐起來,招呼杜玉書坐下,順便支使幾個小孩子給她跑腿。
“誒,小六,你去燒熱水,順便給我把這幾天的柴劈了。荷娘,你去把我柜子里的藥罐罐抱過來啊,對,就那個破了口的,有點沉,你別給我打了。小屠戶,你去把那窗戶給我補補,透風(fēng),剛睡覺凍死我了。”
“凍死你還睡!”小六憤憤,出門劈柴燒水去。杜玉書在老道床邊坐下,老道看看她血糊糊的背,說:“誒呀,你這血,顏色挺紅。”
“……”
杜玉書:“怎么呢,還有人血是黑的?”
“當(dāng)然有了。江湖之大,無奇不有!”
老道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幫她把衣服一層層脫下來。
血把傷口和衣服黏在一起,杜玉書呲牙咧嘴,卻好奇心起,“黑色的血,這么玄乎?誰啊?”
老道沒直接回答,一番話慢悠悠說書也似:
“話說從頭,當(dāng)今天下,勢力三分,一分中原,二分魔教,三分域外。
這中原武林,分為九都十四城,而這魔教呢,經(jīng)歷代變遷,如今大部分已不成氣候,只剩三教鼎立,虎視眈眈……”
老道興許是為了轉(zhuǎn)移杜玉書的注意力,一邊給她講故事,一邊給她上藥。
奈何她講的都是杜玉書聽過八百遍的武林常識,根本就不引人入勝,所以當(dāng)藥膏擦到背上的時候,杜玉書還是慘叫出聲了。
小六大驚失色,抱著還沒劈好的柴火沖進來,“你干嘛!熱水還沒燒好呢!”
“唉她這傷等不了熱水了,我這藥到傷除膏見血生肌,直接涂也一樣。”
“那你讓我燒熱水干什么?!”
“你沒看這都是血嗎,給她上完藥,我好洗手啊!”
小六無語,走了,繼續(xù)劈柴。杜玉書大叫:“你這講的都是我聽過的,你倒是講點我不知道的,到底誰的血是黑的啊!”
當(dāng)今天下,自百年前天子痛失江山以后,四分五裂,被武林勢力收歸為九都十四城。九都統(tǒng)率天下,十四城行樞紐防御之責(zé),并稱中原。
自十三年前魔教大宗金光明被一舉擊潰分裂成血子宮和苦厄?qū)m后,魔道三教鼎立之勢重新洗牌,極樂天于八年前異軍突起,登頂魔教第一。
這書上寫了八百遍的東西到底誰不知道?!
老道一抬下巴,示意杜玉書往身前看,“你別急啊,你聽過,他們沒聽過啊。”
杜玉書一回頭,果然,陪她過來的那幾個小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搬著板凳托著下巴,正津津有味聽老道講故事呢。
也是。他們沒有機會讀書,去茶館蹭聽也會被伙計趕,就別提了解武林了,這些杜玉書以為是常識的東西,他們根本就不知道。
杜玉書消停了,閉緊嘴巴讓老道繼續(xù)下手,寒冬臘月里痛了一腦門的汗。
老道一邊穩(wěn)當(dāng)迅速地把藥膏刮到杜玉書背上抹勻,一邊繼續(xù)講她那沒什么水分的故事。
“這魔教呢,現(xiàn)在最出名的,應(yīng)該就是天山回鶻人建的極樂天了。極樂天,你們知道吧?家里爹娘是不是還拿極樂天的教主嚇唬你們?”
“對對對!從小我娘就說,我要是不聽話就讓極樂天的教主抓我去練功!”
荷娘是這群孩子里年紀最小的,才七歲,她記事的時候,極樂天就已經(jīng)是魔教第一了,幾乎是從小聽著這種鬼故事長大的。
“我阿奶還說,極樂天的人都是拜月修行的妖怪,練功的辦法是把小孩的血吸干呢!這些人連良心都是黑的,血是不是也是黑的?”
“誒,對啊!”杜玉書又不老實地扭頭,興沖沖道:“我聽說魔教練毒功的,連血里都帶毒,你說的就是他們吧?”
“哪有那么簡單吶!”老道剛好涂完藥膏,又拿了兩張紗布,往糊了藥膏的傷口上穩(wěn)穩(wěn)一拍,又給杜玉書拍出一聲痛叫。
“這毒功,首先不是誰都能練,其次不是誰練都能成,再次不是誰練成都能把血變黑……”老道說了一長串廢話,杜玉書眼看就要忍無可忍,她及時地話鋒一轉(zhuǎn),“但據(jù)我所知,世上就有一個人,已經(jīng)把血練成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