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你來了。”
柳尋煙刻意放軟了聲調(diào),但言辭間依舊透著極濃的渴望,畢竟她膝下只有司清嘉一個孩子,整整十幾年的相處,感情自是做不得假。
可母女情是真。
她需要血脈相連的至親鮮血,也是真。
除了清嘉以外,再也沒有人能彌補她的氣血虧虛。
柳尋煙不怕死,但她害怕日日夜夜無窮無盡的折磨,因此,她恨不得將司清嘉綁在身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用以延續(xù)生機,茍延殘喘。
“姨娘。”
司清嘉面色陰沉如水,她打了聲招呼,目光落在江湖游醫(yī)身上,神情說不出的警惕。
“大夫,您的意思是,非得我服藥才能救姨娘,對嗎?”她問。
“老朽方才已經(jīng)說過了,阿魏辛烈走竄,破血消癥之力極強,且易耗傷正氣。
夫人身體太過虛弱,根本承受不住這味藥,便想著通過您來化解部分藥性。
想必姑娘也知曉,有些殷實人家的小兒若害了病,通常不會讓稚童直接喝下藥湯,而是由乳母先服藥,再行喂養(yǎng),如此便能緩和藥性,避免傷身,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老夫捋了捋下顎處的長須,道。
司清嘉卻連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眼底爬滿猩紅的血絲,恨不得即刻將這名江湖游醫(yī)就地斬殺了,以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蠱惑姨娘。
她是上天選中的鳳凰命格,是大齊未來的皇后,可在這名庸醫(yī)眼中,卻像是個藥人那般,唯一的作用便是提供鮮血。
司清嘉看著桌面上的阿魏粉末,只覺得一陣頭疼,嘶聲問:“沒有其他法子嗎?”
大夫搖搖頭。
正所謂知女莫若母,見司清嘉推三阻四,柳尋煙怎會看不出她不愿服食阿魏?
不由含淚控訴:“清嘉,你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女兒,為了你,我?guī)缀鮼G了大半條命,眼下落得這般田地,究其根由,也是因為你做出了那等難以轉(zhuǎn)圜的惡事,被趙之行步步緊逼,為了替你擔(dān)責(zé),我才吞下了那枚劇毒的丹丸。
如今只是讓你服用一味炮制好的藥材罷了,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眼里可還有我這個母親?可還有一分一毫的母女情?”
“姨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柳尋煙的質(zhì)問,司清嘉有些招架不住,狼狽的別過頭。
今日在賞花宴上,她當(dāng)著諸位賓客的面,成為玄雁卵親自挑選的主人,這份殊榮獨一無二,風(fēng)光至極,也讓司清嘉心里無比暢快。
玄雁卵既珍貴,又擁有神異的效果,她能順利服用此卵,確實有些僥幸的成分在。
因此,司清嘉分外小心,生怕自己一個不察,體內(nèi)的玄雁卵便會失效。
屆時原本對她高看一眼的天潢貴胄,便會收回心思,不再關(guān)注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
司清嘉最喜張揚,又怎能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偏生姨娘的病情緊迫,逼她違背意愿,服用一味臭名遠揚的藥材。
過了好半晌,司清嘉啞聲道:“阿魏不是要連服三日嗎?我會好好用藥,陪您一起排出鉛毒。”
聽到這話,柳尋煙欣慰極了。
她費了好大力氣,手腳并用,在床榻上坐起來,行動間,擠破的膿包滲出腥臭不堪的血水,浸濕了貼身之物。
黏膩又惡心。
大夫被熏得面色鐵青,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裝作整理藥箱,低下頭,不敢多看。
司清嘉也不著痕跡的皺起眉頭,強忍住內(nèi)心的嫌厭,抬腳走到床前,壓低聲音勸道:“姨娘,您現(xiàn)在最緊要的事情,便是養(yǎng)好身子,其他事情我都會處理好,莫要擔(dān)心。”
一陣淺淡馥郁的牡丹香氣涌至近前,柳尋煙覺得這股味道十分陌生,想要仔細嗅聞。
她抬起手,還沒等碰到司清嘉的胳膊,后者便側(cè)身避開。
司清嘉眸光略微閃爍,仿佛沒發(fā)現(xiàn)柳尋煙的動作,沖著大夫問:“阿魏在哪兒?”
大夫答道:“老朽早就將這味藥材準(zhǔn)備好了,就放在藥箱里。”
說話間,大夫打開一只深褐色的布包,棉布下方是一層厚厚的面粉,用來隔絕氣味。
大夫好不容易將面粉清理干凈,才露出了里面呈塊狀、遍布花紋的阿魏。
與此同時,一股濃烈霸道的氣味霎時間在房內(nèi)彌散開來,把人熏得頭昏腦漲。
就連柳尋煙身上膿包破裂時產(chǎn)生的腥臭,都被阿魏的味道沖散了。
柳尋煙本就氣虛,受不得半點刺激,這會兒伏在榻邊干嘔起來。
相比于她,司清嘉也好不了多少,面如金紙,搖搖欲墜,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
“大夫,這味道、咳咳!”
指甲死死摳住掌心,司清嘉勉強能夠保持清醒,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若將阿魏制成丸藥,恐會影響藥效,只能委屈姑娘,將阿魏吞服下去。”
大夫手起刀落,取下黃豆大小的阿魏碎塊,送到司清嘉面前,沖她笑笑。
司清嘉渾身僵硬,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大夫,“即便不能炮制丸藥,亦可制作煎劑,豈能直接服用?”
“姑娘,并非老朽誠心為難你,而是別無他法,與其爭論不休,還不如狠狠心,服了藥。”大夫狀似苦口婆心,勸道。
司清嘉心里憋屈至極,顫抖著手,接過阿魏的碎塊,放入口中,仰頭吞了下去。
而后便端起桌上的瓷壺,大口大口喝著早已冷透的茶湯,想要沖淡唇齒間的臭氣,卻收效甚微。
“今個兒無需取血,等姑娘連服三日的阿魏后,再以放血之法為夫人排除毒素。”大夫搖頭晃腦道。
司清嘉虛弱的點點頭,雙眼蒙著一層水霧,既委屈又惱怒。
她心中給司菀列下的罪狀,此刻又多了一條。
若非司菀死不認罪,不肯乖乖束手就擒,姨娘怎會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自己又哪至于受這份苦楚?
兩手用力按住頸部,司清嘉順了好久的氣,那股難忍的窒息感方才褪去。
她像是砧板上的魚,掙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