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府皆知,老夫人和兄長感情深厚,卻沒料想,僅一盆蘭花,也能引得老夫人嘆息落淚。
趙氏邊為老夫人拭淚,邊說:
“母親,您若是掛念老伯爺,咱們今個(gè)兒便回一趟忠勇伯府,再把這盆綠云捎帶過去,如此可好?”
老夫人緩緩頷首。
“綠云確實(shí)極好,清嘉丫頭有心了。”她收斂情緒,感慨道。
司清嘉也不居功,淺笑不語。
老夫人賞過綠云,便原路折返,之后是二夫人和司清寧圍在木臺(tái)周圍打轉(zhuǎn),將司清嘉夸得天上有地下無。
同樣的溢美之詞,司清嘉早已聽過無數(shù)次。
她心里覺得膩歪的慌,面上卻不能表現(xiàn)出分毫不耐,否則落得一個(gè)目無尊長的名頭,可就得不償失了。
余光瞥見越來越近的司菀和柳尋煙,司清嘉不由屏息。
今日之事,只能勝不能敗。
司菀很想知道,司清嘉究竟打的什么算盤,她刻意放慢了腳步,仔細(xì)觀察周遭的一切。
接連奪回兩條金羽,司菀五感也比先前敏銳。
她看向綠云,總覺得這盆花開得雖艷,卻透著古怪。
或許是花蕊太過稚嫩,或許是花瓣沒有發(fā)育完全。
怎么看都不像正常開放,倒似被人提前催熟。
這盆花有問題。
心里轉(zhuǎn)過這種想法,司菀停住腳步,不愿靠近擺放綠云的木臺(tái)。
柳尋煙面露詫異,問:“菀菀,怎么了?”
司菀搖頭:“綠云珍貴,我就不往前湊了,在這里一樣看得清楚。”
“這可是你大姐姐的心血,總得仔細(xì)瞧瞧,若太過敷衍,你將大小姐置于何地?”柳尋煙壓低聲音勸說。
司菀意識(shí)到,柳尋煙是鐵了心,想讓自己去到木臺(tái)處。
如果自己不照做,她還會(huì)想其他辦法。
只為達(dá)成目的。
司菀暗暗搖頭,覺得她們行事太急躁,已經(jīng)失了分寸。
“姨娘言之有理。”
司菀挽住柳尋煙的手臂,與她步伐一致。
柳尋煙神情微僵,“菀菀,如今你已經(jīng)被夫人記在名下,算是嫡女了。
而我只是區(qū)區(qū)妾室,要是離得太近,恐會(huì)讓夫人生出誤解,覺得你親近姨娘,對(duì)你疏遠(yuǎn),以至于耽擱你的前程。”
“姨娘十月懷胎,辛辛苦苦將我生下來,此等恩情,便是死過一回也難以償還,您又何必拿前程來寒磣我?”
司菀仿佛傷了心,握著柳尋煙胳膊的手,暗暗加大了力道。
確保后者無法掙脫。
柳尋煙急得滿頭大汗,幾次嘗試想甩開司菀的鉗制,都不能如愿。
最后她實(shí)在沒有辦法,抿唇,由著司菀去了。
不遠(yuǎn)處的司清嘉也暗暗蹙眉。
兩人剛走到木臺(tái)前,巴掌大小的綠云花萼便從枝頭直直墜了下來,成了斷頭花。
這可是大兇之兆!
“怎么回事?綠云好端端地,為何折斷了?”
司清寧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二夫人心思細(xì)膩,當(dāng)即擰了司清寧胳膊一下,示意女兒閉嘴。
司清寧反應(yīng)過來,縮了縮脖子,鵪鶉似的不敢吭聲。
站在不遠(yuǎn)處的老夫人也看到了這一幕,想起兄長日漸衰敗的身體,這斷頭花難道是預(yù)兆?
她面色霎時(shí)間變得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趙氏及時(shí)扶住老夫人。
“這、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趙氏小心翼翼將老夫人攙到木椅上,給她順氣,安撫:
“母親,只是意外罷了,您別多心。”
老夫人老淚縱橫:
“我怎能不多心?昨日伯府送信過來,說大哥睡了一整天,叫都叫不醒,整個(gè)人昏昏沉沉,都不認(rèn)人了。”
老忠勇伯年歲太大,又有舊傷,能活到七十已是高壽。
但這話,趙氏身為兒媳不能說。
旁人也不能說。
只是可惜了清嘉一番心意,特地為老忠勇伯培育的綠云,到底沒派上用場。
趙氏暗暗嘆息。
她給老夫人端了盞溫茶,勸道:“母親,喝點(diǎn)水。”
老夫人接過茶盞,小口小口啜飲。
隨即站起身,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走出花房。
其他人也跟著離開。
司清嘉望著老夫人的背影,鳳眸微微瞇起。
夜里,秦國公宿在凝翠閣。
柳尋煙卸下釵環(huán),素凈著臉,坐在銅鏡前低聲垂淚。
秦國公走到她身邊,問:“好端端的,哭什么?”
柳尋煙搖頭。
“說話。”秦國公正色追問。
“清早妾身陪老夫人一起去藕香榭賞花,豈料剛走到那盆綠云附近,花萼落了下來,老夫人急火攻心,哭了好一場。
老爺,他們都說,綠云成了斷頭花是大兇之兆,難道妾身是那個(gè)不祥之人?”
柳尋煙眼淚掉得更兇。
她本就生得嬌柔美麗,婉轉(zhuǎn)多情,房內(nèi)又只燃著幾盞燈,光線昏黃。
燈下看美人,更添些許難言的風(fēng)韻。
秦國公內(nèi)心一陣滾燙,將柳尋煙一把抱入懷,“莫要胡說,你救了我的命,怎么可能是不祥之人?”
柳尋煙垂首,未曾抬頭。
她怕暴露出眼底得逞的笑意。
“可妾身若非不祥之人,為何同菀菀剛走到木臺(tái)前,花萼便掉落了?
掉落的不是零星幾片花瓣,而是整朵花萼……”
秦國公面色陰沉,“司菀也在?”
柳尋煙眨了眨眼,怯生生道:“她和妾身站在一起。”
“說不準(zhǔn)她才是那個(gè)不祥之人!”秦國公嫌惡道。
當(dāng)年清嘉和司菀剛出世不久,便有道士借宿公府,給兩個(gè)孩子相面。
清嘉是難得一見的鳳凰命格,貴不可言。
而司菀命盤猶如秋霜冬雪,寒冷肅殺,雖不至于刑克六親,卻也妨害尊親屬仕途,天生親緣淡薄。
司菀在朝中任職的尊親屬,唯有自己。
秦國公汲汲營營半輩子,就是為了在朝堂中占據(jù)一席之地,擺脫庶子身份帶來的屈辱。
一個(gè)不能傳宗接代,承繼宗祧的女兒,有礙他的仕途,秦國公哪里愛得起來?
沒把司菀趕出家門,給她一口飯吃,他已經(jīng)算得上慈父了。
豈料這丫頭越長大,越不安分,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寧也便罷了,命也越來越硬。
就連綠云花萼都擋不住她的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