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對面的院子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嶄新的家具擺件一件接一件的往府里搬。
金銀玉器,綾羅綢緞,更是裝滿了十幾個大箱子。
小廝護院們忙的滿頭大汗,足足抬了一個多時辰才算完。
有那路過的好奇,打聽這是哪戶人家這么大的手筆。
被問的人指了指頭上的牌匾,上書“上司督主府”五個大字。
問話的人脖子一縮,再不敢多說一句。
誰敢問啊,要說當今最信任誰,除卻上下兩緝事司不作他人想,連先皇都得靠后。
蓋因這兩個部門都是皇帝親手建立,只聽皇帝一人之命,收集情報,監察官員。
這已經夠讓朝廷內外官員膽戰心驚的了,更過分的是,這兩個部門若發現有異心者可直接逮捕刑訊。
都不用皇帝下旨!
簡直是兩家活閻王。
下緝事司最是不講道理,掌權的是個太監,不知是不是心態扭曲,長的倒是挺好看的,就是不干人事,每次出現跟抄家似的,得罪了他們的更是沒一個有好下場。
上緝事司還好些,督主是個五肢健全的,沒那么囂張,一切憑證據說話,抓的大多也都是該抓的人。
可但凡當官的有幾個沒做過昧良心的事?
便是自己不做,也難保家中子弟招禍。
于是這兩個司的督主,便成了東陵國最不能得罪的人,甚至超過了皇帝。
畢竟皇帝可沒時間一家家找他們麻煩。
附近幾條街住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家,以朝中重臣居多。
上司督主府的牌子一掛,家家戶戶都跟死了人一樣,一個個苦大仇深。
而這府邸的主人,就是上緝事司督主——藺無箏。
藺無箏此人,來歷成謎,無人知曉他的過去。
傳聞他自小毀了容貌,下半張臉常年戴著銀質面具,他的年齡、出身這些無人知曉。
但這并不妨礙別人懼他。
此時這位令人懼怕的藺督主,正靜靜的坐在滿地箱籠的寢屋中,銀色面具在暗沉的屋內顯得格外冷硬。
他手中正仔細擦拭著另一塊面具,與他臉上那塊平平無奇的銀質面具不同,這塊面具雖也是半幅,卻是由純金打造,青面獠牙,猙獰可怖。
然而面具邊緣卻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了一般,看著就扎人的很。
藺無箏仔細的擦著,擦完又拿起桌上的磨刀石仔細打磨,磨完再用干凈的牛皮布細細拋光。
他擦得很專心,就算外間嘈雜聲不斷,也沒影響他半分。
管家前來敲門詢問,“主子,外間已經收拾好了,是否需要奴才進來整理下內室?”
房間靜謐片刻,“不用了,內室我自己收拾,你下去吧。”
銀面下的聲音有些悶,卻極其有磁性,語氣也很溫和。
管家沒多說,應聲退下。
管家走后,藺無箏依舊一動不動的擺弄著面具,手指輕輕拂過面具邊緣,微勾著嘴角像是陷入了回憶。
他眼神柔和了一瞬,卻又迅速恢復冷峻,仿佛那片刻的溫柔只是錯覺。
房梁上傳來一道忍無可忍的聲音。
“天黑了,你今天不打算出這個門了嗎?”
藺無箏這才抬頭。
銀質面具之上鼻梁挺拔,一雙眼深邃有神,淡淡的朝某處掃了眼。
“你怎么還在這,趙家庶女的事查清楚了嗎?”
“......”無人回答。
“明日我要去參加宮宴,進宮前將她從小到大的事事無巨細的查清楚。”
依舊無人回應。
知曉梁上之人素來話沉默寡言,藺無箏似乎早已習慣這種無聲的對話,繼續吩咐,“還有凌家......”
他瞇著眼,深邃的雙瞳中閃過一抹凌厲。
“仗著祖上恩情,竟連皇室的親都敢退,侮辱郡主,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阿貓阿狗都敢欺負她了。”
“凌家的事也一并查查,九族之內,但凡有問題便直接處置了!”
言罷也沒指望有人回應,他將手中面具換上。
心情不錯的問:“怎么樣,這一塊是不是更有氣勢?”
他張開手臂,穿著一身黑色廣繡長袍,邊上繡著同色云紋邊的高大身軀,在原地轉了一圈。
轉完自顧自的點了點頭:“你不說我也知道,定然是這塊更適合我,杜肖鄲你眼光不錯!”
杜肖鄲一身白色繡銀蛟賜服,頭戴紗帽束冠,扒在房梁上,指尖忍無可忍的扣進了木頭里。
“什么眼光不錯,杜大哥也在嗎?”
門被推開一條縫,鉆進來一個白色的腦袋。
常百草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尚帶著少年稚氣的眼睛在屋內提溜轉了一圈,卻沒找見要找的人。
他推門而入,剛進門頭頂就被砸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個棗核。
常百草揉著腦袋,嘟囔道:“又藏起來嚇人,真討厭。”
見藺無箏換了面具。
常百草驚訝的咦了一聲。
“老大你發達了?面具都舍得用金子打了。”
看來皇帝又賞了不少好東西。
常百草眨巴眨巴眼,他正巧缺幾味極貴重的藥材來研制他的養身丸。
藺無箏一眼就看出他打了什么主意,搶在他開口前道:“不是打的,是我撿的。”
常百草不信,這么大塊金子都能撿,他只是癡迷醫術又不是傻。
他伸手,“既然是撿的,那你分我一半。”
藺無箏瞪大了眼,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可思議,“憑什么?”
常百草理直氣壯,“見者有份,杜大哥教我的。”
杜肖鄲:???
杜肖鄲沉默片刻,無論他教沒教,話糙理不糙。
他突然一躍而下,也朝著藺無箏伸手。
眼中的意思很明顯,別忘了分我一份。
藺無箏戰術性后仰。
“這個不能分。”
常百草嘴噘的更高了。
“老大越來越摳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藺無箏挑眉。
“以前是以前,從此刻開始我要存銀子。”
常百草好奇:“存銀子做什么,老大你缺錢了?”
不能吧,他剛才進屋這一路可是看見十幾箱金銀珠寶,里面隨便拿出來一件都抵得上他全部身家了。
“存銀子還能做什么,自然是娶媳婦。”藺無箏瞥了眼剛到他胸口的常百草,笑的得意,“你還小,不懂。”
娶媳婦要趁早,不然一個不注意就會被狗男人叼走。
嘭!
剛回到房梁上的杜肖鄲又栽了下來。還不等藺無箏回頭去看,又迅速飛了回去。
常百草也被他嚇得嘴都合不上了。
聲音拔高,“老大你再說一遍!”
活閻王想媳婦了?
老大上個月還說,少年不知孤寡好,這輩子都不想成親。
那個說等年紀大了就找個寺廟養老的是誰?!
常百草顛顛的湊到跟前,小聲問道:
“誰家姑娘這么倒霉,我見過嗎?”
可不是倒霉么,雖然老大長得俊身段好,還有權有勢,可問問這滿京城的好人家,誰敢將姑娘嫁進來。
這里可是上司督主府!
閻王窩啊!!
他們刑獄里不知道攢了多少亡魂,排隊等著找老大報仇呢!
老大的飯食更是三不五時被人下毒,出門必遇刺殺,就說他有多招恨!
試問誰家肯把女兒托付給這么個人神共憤的主?
許是常百草臉上的不敢置信太過明顯。
藺無箏眼尾跳了跳,咬牙切齒:“我有這么差嗎?”
常百草剛想點頭,就聽自家老大悠悠補充,“皇上賞了我一車藥材,我看里面有幾味藥,好像聽你說過能用到養身丸里......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
常百草雙手捧臉,雙眼冒心:“我說誰家姑娘這么有福氣能嫁給老大,老大您雄壯威武體貼大方,俊美無鑄,英雄莫問出處,小的祝您跟未來大嫂百年好合,金槍不倒,哎呦!”
頭上挨了一記,常百草揉著腦袋傻笑,“錯了錯了,是百年好合,金玉滿堂!”
藺無箏滿意了,“行了,去管家那取二百兩銀子,藥材我一會讓人給你送去。”
常百草不樂意,“才二百兩?”
藺無箏:“二百五十兩,不能再多了。”
行,還是摳!
不過好歹有二百五十兩,夠他買兩味藥材了!
“好嘞!等我養身丸配出來,第一個送給老大!”
老大去年受了重傷,昏迷了小半年才醒,這養身丸本就是為他配的,可廢了他不少好東西。
常百草少年老成的嘆了口氣,人人都稱他為老神醫,殊不知他還只是個孩子,壓力很大的。
常百草心滿意足的去管家那領銀子了,臨走前還不忘朝房梁處拋出一個得意的眼神。
隱在暗處的杜肖鄲張了張嘴:“還有......”我。
“還有好多事沒做,我要先回上司,你自便。”藺無箏抬腿就跑。
笑話,以前娶媳婦無望,他的錢就是兄弟的錢,隨便怎么花。
現在嘛......
藺無箏瞇起眼,指尖摸上黃金面具。
就算是用騙的,他也要把她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