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寒氣逼人,霍思言身上的傷口早已干涸結痂,衣衫被血跡與泥土混成一片。
她將裹好的卷宗藏于井壁暗縫,再次確認周圍無人后,緩緩起身。
這一夜,她靠意志撐住未曾昏厥。
可若再不出去,別說查案,怕是要先死在這井里了。
她強行壓下眩暈,順著井壁上青苔爬藤緩緩向上。
左臂幾近失力,只得用單手撐撐攀登,每一次動作都扯得肩口一陣刺痛,額上冷汗淋漓。
終于,黎明第一道光亮灑入井口,她從泥中探出半身,費力爬出地面。
腳步踉蹌,卻不敢停。
霍思言跌跌撞撞地走向三里外一處荒廢祠堂,那是她提前標記的臨時聯絡點。
祠中無人,她摸索著掀開香案暗格,取出藏好的傷藥與干糧。
抖著手敷藥裹傷,血腥味沖鼻,疼得她咬碎牙關,卻一句話未出。
簡單處理后,她坐在角落閉目養神,靜候支援。
與此同時,謝知安與秦筠已率人自京南而下。
小白飛入謝府之后,密信一到,兩人便毫不遲疑啟程。
“按她信中標注,她應在糧道第三驛站周圍。”
“附近多山林、舊寨和糧庫,若敵人早有布置,她孤身潛入,危險極大。”
謝知安面色陰沉,咬牙道:“我該早勸她留下人。”
秦筠卻道:“她知這局不容泄密,才要孤身前行。她若真出了事,整個線索都會斷。”
“現在,我們只能快。”
一行人加急趕路,連夜兼程,兩日后抵達糧道。
此地已然有流言傳出:“有人夜闖舊驛,殺人焚庫。”
謝知安臉色驟變:“他們在銷證。”
霍思言未死,便成了對方最大的威脅。
敵人既已知她未死,便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
而在荒祠中,霍思言擦凈身上血痕,換下染血衣裳,將那卷賬冊再次纏入腰間密袋。
她不敢久留,抖著手把最后幾口干糧塞入口中,撐起身來,一步步往南繞出祠外。
她知謝知安定會趕來,但也明白,自己若不撐住,他們便白來。
荒林風大,她裹緊衣衫,朝山林另一側的隱秘糧庫舊址行去。
那是她來時途中意外發現的破屋,本打算作備用據點,如今,或許能救她一命。
風聲中,有細碎腳步悄然逼近。
她面不改色,繼續前行,卻將袖中匕首悄然握緊。
林中那道腳步聲越來越近,霍思言毫不遲疑,迅速閃身藏入一株低矮枯木之后。
她屏住呼吸,指尖攥緊袖中匕首,心跳有節地緩慢降下。
來人似乎并未察覺她蹤跡,腳步繞至她前方不到丈許,忽地頓住。
霍思言眸色一凜,正欲出手,耳中卻聽得熟悉低呼:“思言?”
她一愣,這聲音……是謝知安!
她猛地轉出樹后,顧不得傷勢撲上前去,聲音因驚喜與虛弱微啞:“你來了?”
謝知安上前一把扶住她,眉頭擰得死緊。
“你瘋了嗎?肩傷都裂了還亂走。”
霍思言卻搖頭:“不能停……還有一處證據,我怕他們毀得干凈。”
她將腰間密袋取下遞給他。
“賬冊、指印、令文……都在這,只要有這一份,東南這條線就斷不了了。”
秦筠也快步跟來,見她尚能站立,神情松了幾分。
“你倒是真命大,我們在那座破驛站找了三輪,連尸體都尋了三口井。”
霍思言啞然一笑:“我要真死了,你們大概也得跟著陪葬。”
謝知安拍了她后腦一下:“閉嘴,不準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眾人將她護入破屋,先行止血、包扎、喂水,再調人輪替警戒。
霍思言靠著木壁,終于長長出了口氣。
當夜風聲轉靜,霍思言將秦筠與謝知安喚至一旁,低聲道:“我來時查到,倉口背后有一支隱線,不屬于兵部,卻頻繁出現于調撥之中。”
“我懷疑,這條線不是單獨謀私,而是連著朝中某個高位,可能是太后不愿撼動之人。”
秦筠皺眉:“那你還非要扯下這一塊?”
霍思言垂眸:“我不是為了清賬,我是為了……當年楚延策。”
謝知安頓住:“你早知道?”
霍思言點頭:“他之所以被斥貶,不是因疏忽,而是踩中這一線。”
“他若活著,定也會查到這里,我不能讓他白死。”
屋中一時無言,火光微跳,映出三人沉默的面孔。
片刻后,謝知安嘆道:“放心,我陪你到底。”
秦筠冷哼:“你們謝家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罷了,我也不比你們小多少,這爛攤子,算我一份。”
霍思言輕笑:“好,那就先收拾這一段,再往上捋,就得請太后收網了。”
翌日一早,他們秘密送出卷宗,由秦家商號一路北送京中。
而霍思言一行則繞路返程,未走官道,只取商旅荒徑。
她知,真正的反撲……才剛開始。
京城,暮春初熱,宮墻之內卻寒意漸濃。
御前大理寺奏本一早遞入,言及東南糧案已有確證,兵部左郎中蘇冶私調糧草、虛報軍資,與葉嘉言之舊案勾連,罪證確鑿。
太后于暖閣中披衣披心,靜讀數遍,未言一句。
內侍垂首等候,不敢作聲。
良久,太后才抬眸問道:“送信的是哪家人?”
內侍答:“是秦家商號,來人未留名,只言是霍姑娘托付。”
她將奏本緩緩收起,語氣未變:“召中書省大人明日面君。”
“再吩咐下去,宮中不準傳言半句,誰若多嘴……”
她未說完,掌中金蓋輕輕一落,砰然一聲,便已定局。
謝府內廳。
秦筠捧著另一份副本與謝知安對照。
“她真是把命壓進這案子里。”
“東南一線牽著三處私渠,涉及倉吏、商人、兵部調撥,連帶宗人府舊賬。若不是她活捉了兩個糧吏,又有倉令的原件,根本查不到蘇冶。”
謝知安低頭默默將那些卷宗歸入暗格。
“現在是我們該擋槍的時候了。”
秦筠挑眉:“你真以為他們會先找你?他們不會先動太后?”
謝知安目色一沉:“太后若要撇清,就得有人先頂鍋,我謝家的人,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