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霍思言一夜未眠。
她坐于床前,慢慢擦拭那枚早年從西北帶出的玉佩。
是楚延策戰死前親手遞給她的,那時他眼神透亮說:“你若還想查,就拿這個當信物、若你也不愿再查,那就丟了它吧。”
她始終沒丟。
這一次,她要帶著它進宮。
清晨,宮門初開。
霍思言一襲素衣立于丹陛之下,手中卷宗沉得仿佛萬鈞。太
監領路之聲在耳邊回響,宮墻森然,朱瓦冷光,似要將人心氣一寸寸磨干。
她一步步走得極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過往的執念之上。
自她踏進這局,從未有一日輕松。
御書房外,沈芝親自守著,只一句話:“太后喚你一人進。”
她推門入殿,殿內香氣靜謐。
太后正坐在暖榻上,手中擺弄著一枚佛珠,眼神微斂,看不出喜怒。
“你來了。”
霍思言行禮:“臣女霍思言,奉詔面君。”
太后輕輕點頭,指了指一旁榻席:“坐吧。”
霍思言坐下,將卷宗輕放于案前。
“這是臣女查得之證,懇請太后明察。”
太后不急著翻,反而端起茶盞緩緩啜了一口:“你一路走來,倒是比我預料中更沉得住氣。”
“蘇冶的事,本宮不是不知。”
“只是當年之事,真要翻舊賬,動搖的不是一兩位大人,而是半個朝堂。”
霍思言靜靜開口:“臣女不敢妄言朝政,只知楚大人查至此案而死,真相若不還,則此后無人再敢直言。”
“而所有人……都會學著閉嘴。”
太后緩緩放下茶盞,聲音淡淡:“你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相?”
霍思言望向她,神色分毫不變:“不,只要一個選擇。”
“太后要保,就請徹底封卷、斷線、清人。”
“要查,就請圣裁一道,肅清上下,臣女不敢奢求什么正義,但愿不白死的那人……別太寒涼。”
太后定定看著她,良久未語。
“你知不知道,你像極了當年的他。”
“楚延策也是帶著同樣的話,站在我面前,可那之后,他死了,他留下的人,也死了。”
“而那一段真相,埋了七年,我如今若放你查下去,那些隱在暗中的人,也不會再容你。”
霍思言抬眼:“可若我就此罷手,他們便贏了,再不會有后來者如此。”
太后忽而低笑一聲:“你真當你能贏嗎?”
霍思言卻道:“臣女不求贏,只求不輸得太快。”
她將玉佩緩緩取出,放至案前。
“這是楚大人臨死前留給我的信物。”
“他說,若我還想查,就帶它來,如今,我帶來了。”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
太后伸手撫過那枚玉佩,指腹顫了一瞬。
那一瞬,她閉了閉眼,低低道:“去罷,今日你不必再受詰問。”
“卷宗我看,案子我會審,你做得很好。”
霍思言站起,行禮后退出殿門。
回廊之下,謝知安早已候在檐下。
見她安然走出,他那張平日里冷硬的臉終于動了分毫。
“你還活著,太后沒對你做什么嗎?”
霍思言挑眉一笑:“有失所望?”
謝知安輕輕嘆了一口氣:“是有點,以為我要扛下一場宮變,結果白緊張一場。”
霍思言頓了頓,看著他低聲道:“不急,后頭……怕是更難了。”
她抬頭望向高墻之上的天空,云層依舊厚重,卻隱隱透出些光來。
御書房內,太后沉默良久,終是展開霍思言所呈卷宗。
她一頁頁翻著,指尖壓過那一行行清晰筆跡,每一處指證都鋒利如刀,直指蘇冶,兵部,乃至宗人府舊人,連帶著七年前的糧案余燼。
光影映照在她半邊面龐上,線條森然。
“她這一刀,捅得夠深。”
太后輕聲道。
沈芝低聲回稟:“謝家、秦家都已表態,愿配合徹查。”
“但陛下尚未言明態度,兵部右侍郎方瀾近日頻繁入宮,似有應對之謀。”
太后收起卷宗,緩緩開口:“圣上是顧念朝堂穩定,不愿掀波。”
“可這世道,已是死水。”
“唯有攪渾了,才有活路。”
她起身立于殿中,轉身低聲一句:“傳本宮密令,召影司。”
沈芝心頭一震,急聲問:“太后,此舉是否太過?”
“影司一動,朝中便知,您是動了殺心了。”
太后輕聲道:“有些人,不殺,不足以平眾心。”
同一時辰,謝府。
謝知安回屋換下外袍,望著案上那枚火漆尚未開啟的令函,沉默許久。
這是父親臨行前留給他的最后一封信,至今未拆。
霍思言步入廊下,手中端著一盞茶,眉眼看起來難得放松。
“你若真舍不得拆,那就留著。”
“等一切了結,你再開。”
謝知安接過茶輕聲道:“我怕我等不到那個時候。”
霍思言半倚廊柱,眸光落在庭前那一樹紫藤上。
“我也怕。”
“可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誰也不能退。”
一聲輕啼,小白落在樹上,撲騰著翅膀跳到霍思言肩頭。
它的嘴角沾了點紅。
霍思言眼神一凝,取出那枚小金筒,從它腳下拆下密信。
她展開紙條,眸色倏地沉了下來。
“南郊,三處黑倉被點,蘇冶舊部之一的親屬,半夜焚屋自盡。”
“而宗人府那位……今早剛遞了告老折子。”
謝知安臉色微變:“有人在毀線。”
霍思言冷聲道:“他們開始自保了。”
“那就說明我們查得對。”
秦府書房,秦筠正對著人手調兵布線,聽到傳報之后神色也陡然變冷。
“告訴底下人,黑倉之外,還有一處水線未動。”
“調人守住渡口,盯住所有可能的走水名單,再派信鷹一只,給宮中謝知安。”
一時之間,京中暗線如蛛網鋪開。
霍思言、謝知安、秦筠三人如同三足鼎立,步步緊逼。
太后也在這一夜,親筆擬下一道殺令,交予影司掌令人。
字字冷血,如刀沾霜:
“兵部之亂,禍及軍心。”
“今奉宮中密令,查誅蘇冶與其余黨。”
“凡膽敢阻之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