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前,特地交代我死守?fù)P州,待他南歸!”
虞允文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沉重的書房里激起回響。
“死守?fù)P州?”
趙清鳳摩挲扶手的指尖驟然停住,那細微的動作變化,卻仿佛抽走了空氣里最后一絲溫度。
她微微偏過頭,燭光在她半邊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使得那深邃的眼眸更加幽暗難測。
“好一個‘死守’!秦凡讓你帶著招來的兩萬多兵馬,就為了讓你在揚州城頭,用血肉之軀去填兀術(shù)的鐵蹄?”
她的語調(diào)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刻,像冰錐刮過琉璃:“新皇欲率軍南下,就憑你們這些兩萬兵馬?”
“帝姬,秦帥說過兀術(shù)兵臨城下的兵數(shù)絕不會超過五千!”
“帝姬!”
虞允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截,硬生生截斷了趙清鳳的話頭,甚至讓燭火都為之一跳。“秦帥說過兀術(shù)兵臨城下的兵數(shù)絕不會超過五千!”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書房!
趙清鳳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眸子驟然凝固,銳利的鋒芒瞬間被巨大的驚疑取代。
她整個人都微微前傾,仿佛要穿透燭光的陰影,將虞允文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看個真切:“你說什么?五千?!兀術(shù)率三萬鐵騎南下,兵臨揚州城下時……只有五千?”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甚至帶著一絲荒謬感。
三萬對兩萬已是懸殊,若真如虞允文所言,兀術(shù)只以五千前鋒叩城……這其中的意味,太過驚世駭俗!
白鳥按在劍柄上的手指無聲地蜷緊,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虞允文身上,顯然也被這匪夷所思的論斷所震動。
虞允文迎著趙清鳳驚疑的目光,胸膛起伏,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正是!秦帥說過,他不會讓超過五千的金兵兵臨城下!”
“你就這么信他,就不怕他在騙你?”
趙清鳳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毒的冰針,精準(zhǔn)地刺向信任的根基。
燭光在她眼中跳躍,映照出深不見底的疑慮和一絲冰冷的探究。
她緊緊盯著虞允文,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哪怕一絲動搖都剝離出來。
“五千?秦凡不是神仙!戰(zhàn)場瞬息萬變,他憑什么如此篤定?若兀術(shù)傾力來攻,你這‘五千’之論,便是將揚州城和這兩萬條性命,親手送入虎口!”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虞允文的聲音并不高亢,卻字字千鈞,如同磐石墜地,在森然的書房內(nèi)激起沉重的回響。
這并非激昂的辯駁,而是靈魂深處最樸素的剖白。
他迎著趙清鳳那洞穿肺腑的目光,沒有絲毫閃避,那雙因激動而泛紅的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純粹的光芒。
“秦帥于末將,非止于主上,更如明燈,照破山河之暗!”
他胸膛挺直,仿佛要將那顆赤誠之心掏出來置于燭火之下炙烤,
“他知我抱負(fù),信我微能,敢以兩萬天策軍相托!敢以揚州相托!此等信重,便是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趙清鳳沒有立刻回應(yīng)。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虞允文,看著他挺直的脊梁,看著他眼中那純粹到刺目的光芒。
書房里只剩下燭火不安的噼啪聲,以及虞允文因激動而略顯粗重的呼吸。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息都沉重?zé)o比。
突然——
“哈……”
一聲極低、極短促的笑聲,從趙清鳳的喉間逸出。
緊接著,這笑聲如同被壓抑了許久的洪流,驟然沖破堤壩!
“好!”
趙清鳳猛地抬起頭,身體前傾,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書案上!
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那盞孤燈劇烈搖晃,燭光瘋狂跳動,將她臉上驟然綻放的、帶著一種近乎狂狷意味的笑容映照得無比清晰!
“好好好!”
她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激越!
那笑聲里沒有了絲毫的尖刻與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近乎沸騰的激賞與決斷!
她霍然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勁風(fēng),將案上那封磨損的信箋都吹得飄起!
“好一個‘士為知己者死’!
好一個敢以兩萬兵馬、一座孤城相托的秦凡!
更好一個敢接下這千鈞重?fù)?dān)、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的虞允文!”
趙清鳳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充滿了磅礴的力量,震得書房梁柱都仿佛在嗡嗡作響!
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再無半分疑慮與審視,只剩下一種熾烈的、如同即將投入熔爐般的決絕!
“秦凡敢賭!”趙清鳳盯著虞允文,目光灼灼,仿佛要點燃他的靈魂,“本宮自然也敢!”
“虞參議,希望你說的都是實話,不然要是本宮輸了,你家秦帥也跑不掉!”
“虞允文,”
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揚州,交給你了。本宮不管你用什么辦法,給本宮守住!守到秦凡的刀,砍在兀術(shù)的脖子上那天!守不住……”
她頓了頓,語氣森然,“你和秦凡,就一起提頭來見!”
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掌控全局的自信,“官家那里,自有本宮去分說。你只管守城!天塌下來,本宮給你頂著!”
她最后的話語,如同金石擲地,帶著金戈鐵馬的回響。
這已不是簡單的允諾,而是一份沉重的背書,一場將自身命運與前線將士、與那個遠在敵后孤軍奮戰(zhàn)的秦凡徹底捆綁在一起的豪賭。
虞允文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幾乎要沖破天靈蓋。
他起身重重抱拳,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卻無比洪亮:
“末將虞允文,領(lǐng)命!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定不負(fù)帝姬重托,不負(fù)秦帥奇謀!”
燭火猛地一跳,將趙清鳳挺立的身影和虞允文跪地的輪廓,如同烙鐵般印在書房森然的墻壁上。
一場關(guān)乎國運的驚天棋局,在殺機與豪賭交織的暗夜中,正式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