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個鬼肢體接觸……
不太行。
她的身上只有陰冷霧氣,沒有血流產生的溫度,手觸上他的瞬間,隔著兩層衣服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冰涼,他實在怵得骨頭抖。
又不敢不給她靠。
只是哆哆嗦嗦問“靈契”是什么?
肩上她的手摸摸索索描形勾線狀移走到他耳后,尖利長甲探入他粗黑短發:
“就是這個。魚鱗。她沉睡前對你家倒霉祖宗施下的法術,送你們家的一口大鍋。”
“每次都給人種魚鱗,硬邦邦的硌手,手上體驗太差了。”嗔怨蒔柳,轉對張卻嫵媚說,“姐姐給你種朵花要不要?就這個,忘川花。”
說著,紅艷艷一朵的曼珠沙華已在掌心浮旋。
張卻只覺根根頭發豎起:“不,不用了。”
炎契說:“你知道她什么處境嗎?跟在她身邊很危險的。跟我就不一樣了。”
說到蒔柳,張卻明顯來興趣:
“我小姑什么處境?”
“為什么會很危險?”
“她可是神唉!”
“按神話體系來說,那是宇宙中頂頂厲害的存在,我覺得在她身邊才最安全。”
“剛才在無間淵她還救我了。”
“就是……就是帶我見識的世界太神奇太刺激了,有點喘不過氣來。”
瞬間忘了鬼帝的瘆人。
夸耀同時不忘提說蒔柳是他親人。
拉關系攀親戚他可真是駕輕就熟。
感覺自己老聰明了。
這樣他身份一下就高了好幾個層次。
炎契詭笑:“是神就厲害了?”
“祖神開天辟地以來,這世上不知出了多少神。”
“比如什么花神、水神、風神、雨神,還有日神、月神、木神、火神……”
“光神籍上記載的就有幾萬,還有沒在冊的,還有死了才入冊的。”
“你這位便宜親戚,唉,就是那種死了才出現在神冊上的。”
“如今六界中……”
“六界何其廣,你幾歲?就說上了。”一到忘川河畔就盯著懸河發呆的蒔柳突然打斷,“有多少話講不完,留著。開始吧。”
炎契撇開氣味鮮嫩的張卻:“因緣絲給我。”
“秦童。”蒔柳看向張卻。
張卻:“……”
四下張望。
心說有“人”來了?
“秦童——”
秦……
有點耳熟。
感覺一道看豬的目光灼身,張卻后知后覺:“啊?哦!”
進來時蒔柳好像說過,
他是生人入死地,
不能用陽界真名,
否則被鬼聽去,
以后即使他在人界,
只要這里有鬼喊他名字,
要么他的魂會被勾走,
要么鬼會循著他回應的聲音來源,
去采他男人精氣。
這就是為什么蒔柳說“臉在魂在,魂在命在”。
都是保命金言啊!
“在,在,秦童在。”
他趕緊又強調一遍自己的名字,怕附近的鬼聽不見似的。
奴顏婢色地跑到唐老太面前,雙手打拱,脖子歪出詭異的角度:“婆婆請吩咐。”
古代奴仆作派入木三分。
在羅老爹家玩的兩天不是白玩的,儺祭里頭的人物形象也算拿捏了個皮毛。
“紅線拿出來。”蒔柳說。
炎契笑吟吟優雅拿走。
“這紅絲線哪里找的?不錯嘛。”炎契捻起紅線一端,饒有趣味地說。
“忘川望穿,忘往世,連今生,縱穿因果。人間話本里謬說我這幽冥界內的忘川河是洗去前塵的邪水,其實不然——”
“我這忘川河不是什么洗滌凡人俗塵的陰間邪水,而是承載六界一切痕跡的因果神水。”
“你們別看它是只飄浮在我冥界之中的一道奇光,其實它流通無盡之處,橫跨六界。”
“自混沌開,萬物長,生靈具生具滅,靈魂需要度化、輪回,冥域即應天道而開,這忘川河便也誕生了,成了能將天地內萬事萬物聯通的萬水之母。”
“是以,凡六界間的事物,不論是生是死,是走過路過,都會留下痕跡于這忘川水中,永生永世不消不散。”
“若將前塵忘了想找回來,便可到這循環不竭的河水中將之打撈起。”
炎契垂眼看著指間捻了許久的紅線,眼底一層陰翳越漸地深。
半天不見系上,蒔柳疑惑皺眉:“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你這紅線哪里得來?”炎契問。
眼底涌動深意。
“小姑讓我隨便找一卷,剛好我一個朋友有,就問他要了。”張卻插話說。
炎契把線靠鼻邊嗅嗅,說:“塵緣味好重!”
“比前九次的還濃重一些。該不是誰的姻緣線吧?”
“姻緣線?”張卻比蒔柳好奇,“這不就是普通的繡花線,新的。”
“隨便啦。”炎契捉起蒔柳纖纖玉手,將紅線一端纏系她左手通心指上。
長長的線放垂地上,另一頭同樣系張卻手上同樣位置處。
叮囑他忘川水要來了,別說話。
張卻不知那要來了是什么意思,只是點頭。
這個世界的神奇,不是他的腦子能想象的。
鬼帝怪欣賞地朝他一笑:“等這個無情的女人撈回記憶,姐姐請你吃飯。”
緘口不言的張卻:“……”
心里念:千萬別。人鬼殊途,飲食文化不一樣,您老人家的心我領了,回頭您趕緊忘了這事吧。
炎契拿住紅線中段,捏指緩緩念說咒語。
聲音低沉,在耳畔卻似在天邊悠遠,又似來自地底的冤魂吟唱。空靈夾雜凄厲,聽得人毛骨悚然。
隨著咒詞潺湲流淌,紅線以鬼帝指間處為中心,徐徐地向兩端亮開。
金光璀璨,炫目不已。
一層層進入腳下殷紅發黑的泥土里。
金光蔓延之處,大片大片妖艷的曼珠沙華次第亮起,如一盞盞被點亮的燈。
一直延伸至目光不可及的遠方。
與頭頂幽光慘慘的如鏡面一樣平靜的河相映。
幽暗的環境于是通明如晝。
紅花,金光,懸在空中的寬廣碧綠的河……
那場景,比人類世界用電光打造出來的奇幻樂園更奇幻百倍。
炎契右手手心燃起碧藍火焰一團,往頭頂倏然騰拋上去,呼喝著喊出一句:“來。”
光焰擊中琉璃河面,碧藍的光團頓時煙花一般爆閃開。
四散遠去。
驟然間,妖風四起,有聲聲凄慘的嘶嗌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撕扯著耳膜,揉得人心肝肺巨疼。
同一時間,焰光消散的中心,碧瑩瑩的水瀑倒傾,天河洞漏似嘩啦啦瀉下。
驚得沒見過世面的張卻趕緊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