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六月正午的氣溫高得出奇,站在寨子城樓上喬家的族長喬遮幕,任憑著額頭上的汗水不住滴落,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熱意,只能覺得一股涼氣從脊背上爬過。---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他看著城外五百步外高坡上眼睛一眨不眨,扶著垛口的雙手竟然在微微顫抖著。
在東門城外的正前方,一片黑壓壓的軍隊正在列陣,人數(shù)足有幾萬之多,這些都不至于讓喬遮幕恐懼到這個地步。除了自己正面的敵人,他還知道在邈川城的其他三面,也有不少的軍馬圍城,看樣子今日有可能是要四面同時發(fā)起進攻。
喬遮幕在喬家族長的位置上坐了幾十年了,自家邈川城被人圍攻也不是一次兩次,邈川城處在湟州與積石軍的邊界。河湟之地原來同屬唃廝啰管轄,而積石軍卻別屬山南八部。自從唃廝啰自立一國,收服山南之心從來就沒有平息過,只是他向來和西夏交惡,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黨項人的進攻之上,與山南八部的戰(zhàn)爭時斷時續(xù)。而這些戰(zhàn)事,大部分都發(fā)生在邈川城一帶,遮幕族也就是喬家族,就是唃廝啰進攻山南的主力先鋒。
遠的不說,就只在五年前,邈川城就經(jīng)歷了一場偌大的戰(zhàn)事。當時積石軍吐蕃大頭人本溪哥城的臧征樸哥為報父仇,帶著扎實庸嚨部和鬼章部來攻湟州,近十萬大軍圍城半月也沒能破城,在湟州部族紛紛前來救援后,這才無奈退軍而去。
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下來,喬遮幕早就不會因為敵人比自己人多而害怕了,敵人再多也未必能攻下邈川城。邈川城雖然并不險要,但是在缺少器械不懂得攻城之術(shù)的吐蕃諸部面前,守上十天半月是不難的事情。只要能夠堅守十天,只在東北處兩百多里的湟州第一大族鬼蘆人的援兵必到,根本不懼別人的攻打。
邈川城之所以能夠長期堅守,這得益于當初建設(shè)這座寨堡的前人。在這座城的中央山頂,有幾處泉水流出,在山腰匯聚成一個小泊,寨堡中日常的飲水能夠自給自足,甚至還能供應(yīng)一些喂食牲畜,這也就是膚公城不懼怕短期圍困的緣由。
喬遮幕的緊張,和城上其他的喬家戰(zhàn)士不同,并不是來自于城下四面隨時可能發(fā)起攻擊的數(shù)以十萬河州番兵,而是在敵人軍陣之后一處高坡上觀陣的一群人。站在城頭上清晰可見,在陣后百余步遠處一處高坡之上,有一群整齊的衛(wèi)士拱立著一個人,那個人相貌是看不清楚的,但是聳立在那處的一面紅旗卻是能看得真真切切。大旗上只有一個字:“宋”!
這面旗幟是包約吩咐人上午臨時制好的帥旗,邊帥到來要指揮攻城,沒有帥旗是決計不行的。這面旗幟上的一個宋字,讓站在城樓上原本氣定神閑的喬家族長心驚膽寒。宋字代表著什么意思?對西北番部來說無非兩個,頭一個就是軍隊的名字,城下這支軍隊是宋軍。這一點任何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河湟兩州的頭人們雖然對彼此并不算太熟悉,但是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這支軍馬是吐蕃人自己的部族軍還是大宋的官軍,甚至都不需要看,聞一聞味道就知道。那么就只有另一個解釋了,指揮這支軍隊的主帥姓宋!
西北久戰(zhàn)之地,誰能不知道邊帥宋江的大名?除了安撫制置使宋江,秦鳳路再找不出第二個能讓河州番部頭人們甘心俯首貼耳的人姓宋。喬遮幕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在收到前面部族遭襲的時候,他便隱隱覺得這件事情并不簡單。河州人就算可以組織起這么強大的軍力,也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這么團結(jié)起來共同進退。這件事情一定有人在掌控一切。
有人能夠牢牢的控制住局面,令河州數(shù)十個部落拋開彼此之間的恩怨,要說有這樣的人能做到的話也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坐鎮(zhèn)秦鳳的大宋邊帥濟寧侯宋江。但是這么多天的僵持下來,他沒有發(fā)現(xiàn)敵人中有一個漢人,更別說半點宋軍的影子也沒瞧見,這才算松了口氣。
喬遮幕深知,自家的堡寨對于不擅攻城的番兵來說難攻得很,可對上器械眾多的大宋官軍,只怕不要一天就要城破。還有一個讓他更害怕的事情,要是面對的只是河州部眾,后面湟州鬼蘆等族一定會來支援??梢清愦ǔ敲鎸Φ臄橙耸撬未笏喂佘姡l敢前來惹事?現(xiàn)在城外的那桿帥旗下,站著十有**就是秦鳳路的最高軍政長官,怎么教喬遮幕不心驚肉跳。
宋字大旗的出現(xiàn),在守城數(shù)日自信滿滿的喬家族長心頭上,頓時壓下了一塊千鈞巨石。
宋江冷眼看著城樓上的敵人,心里卻是輕松的很。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正在冷眼看著別人之間的戰(zhàn)爭,輕松之余還夾雜著一絲的興奮,仿佛前世坐在電影院準備欣賞一部即將上映的電影大片一般。這其中的不同之處,不過是眼前即將開始的戰(zhàn)爭中的真實、血腥、浩大,是所有電影都不可能拍出來的,畢竟這不是電影,而是真真實實的,十多萬人的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再加上導(dǎo)演眼前一切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看著被十萬人圍在正中孤島般的邈川城,無數(shù)在各軍陣前后奔馳來去背插紅旗的信使探馬,還有那被十萬人踩起的漫天塵煙在空中飄蕩著,宋江抑制住心中的激動,面無表情的輕輕揮了揮手。
“嗚~嗚~嗚~”
攻城的號角聲響徹天地,中軍攻擊命令一下,成百上千的號角同時鳴起。伴隨著號角之聲的,是無數(shù)踩踏著大地的急促腳步。三面攻城,全力進攻!
只不過在片刻之間,圍住邈川城的另外三面大軍潮水般涌向這座高不過丈五,厚不過一丈的小城。與其他三面軒然大波攻勢不同,東面的邈川城外依然是一片平靜。
喬遮幕聽著并不遙遠的幾面城墻上的喊殺慘叫,目光左右逡巡腳步卻一動不動,就算其他幾面城墻廝殺得再厲害,他也不敢離開此處,只因為五百步外大軍之后的那面旗幟,那面要命的紅旗。
時間慢慢的過去,城上城下亡命的廝殺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絲毫減弱,反而越來越激烈起來。就在剛才,西面城墻的守將,喬遮幕的親弟弟派人前來報信。河州人已經(jīng)數(shù)次沖上城墻,雖然都被趕下去,但自己一方的戰(zhàn)士也是損失慘重,希望族長能夠派人前去增援。同樣的信報從另外兩面城墻一樣傳遞過來,都是請求族長派人前去增援的求救。
三面危急,唯獨正面安靜至斯。看著渾身是血前來報信的戰(zhàn)士,喬遮幕能夠感覺到戰(zhàn)況的激烈,在猶豫片刻之后,他堅持拒絕了派遣這邊的戰(zhàn)士支援其他幾面的請求,只是下令征調(diào)族中健婦和老者去其余各處幫忙守城。
這樣做并不是他無情和冷漠,也不是他有絕對的把握其他三面能堅持住。而是因為他深深的知道,面前的平靜只是暫時的,一旦平靜被打破之后,等待邈川城東門的攻擊絕對會像狂風(fēng)驟雨一樣。
宋江不動聲色的看著城頭,上面也有一個身影面對著這邊,那個肯定就是喬家的族長喬遮幕了。他微笑著揮手下令道:“命令張懷忠所轄督戰(zhàn)隊準備,半個時辰之后,全軍總攻之時,有向后退者殺無赦!”
張懷忠現(xiàn)在成了宋江的御用打手,所部三千人被邊帥點為督戰(zhàn)隊,分成三隊在三面壓陣,要是有攻城士兵不聽號令擅自后退的話,就是他們大顯身手殺人之時。
“遵命!”一個騎士接過令牌立即翻身上馬,馬鞭揮動一縷塵煙飛奔而去。
看著騎士走遠,宋江收起臉上的笑容,冷然出聲:“傳令,前軍持盾向前,近城三十步列陣。中軍準備沖城,后軍上馬預(yù)備!”
此次號令一下,卻不曾聞得號角響起,只見山坡上令旗搖擺,剎那間安靜的大地宛如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一塊大石,瞬間波動起來,數(shù)萬人的行動就像一片黑壓壓的烏云向邈川城壓了過去。
喬遮幕心中一凜,終于來了!
吐蕃部族兵沒有經(jīng)過什么訓(xùn)練,排出來的陣勢并不整齊。宋江對他們要求也不高,管他整齊與否,有一個大概的樣子就行。前軍得了進擊號令,兵士們一手舉起木盾頂在頭頂,一手持刀向前緩行,排成一條條彎彎曲曲的黑線向著邈川城靠近著。
喬遮幕俯身看著慢慢靠過來的敵人,卻不知道那位名震天下的宋大帥打的是什么主意,現(xiàn)在過來的上萬人中,竟然看不到一架攻城梯,難道這些人想要用身體把一丈厚的寨墻撞倒不成?
“準備,”喬遮幕咬著牙喝令道:“待敵人棄盾沖城時再開始放箭?!?/p>
他現(xiàn)在顧不上什么害怕了,這些日子以來,倒在城下河州人沒有一萬也有五千,就算自己再不想和朝廷官軍發(fā)生沖突,河州人也不可能善罷甘休,這件事情怕也是不能善了。
“停!”
前軍將到城墻之前三十步遠時,在帶隊將領(lǐng)的吼聲中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做出任何進攻的動作,只是靜靜的在原地等待著命令。空氣都已經(jīng)凝固起來,唯有一片肅殺之氣開始漸漸彌漫開。
“中軍沖城!”
遠遠的一聲號令響起,平靜的人海瞬間泛起了波濤。上萬的中軍兵士抬著一架架的攻城梯,從前軍各列之間留下的丈許寬的通道間全速向前奔跑,只不過片刻時間,最前面的番兵就已經(jīng)沖到了城下。
“放箭!”喬遮幕大聲下令,城墻上的鼓聲大作,早就上弦的箭支雨點般落下,城下河州軍陣中頓時濺出點點血光。雖然正在奔跑中的士兵也是有盾牌遮擋,可盾牌畢竟只能擋住要害,再加上奔跑中的晃動,在箭雨來襲之時,還是瞬間倒下百人。
“全速沖城!”
中軍將領(lǐng)呼喊連連,與其后退被自家督戰(zhàn)隊處死,倒不如向前猛攻說不定還能立功獲獎。
宋江看著城上射出的箭雨,看都不看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傷兵一眼,繼續(xù)下令道:“命令前軍棄盾還擊,壓制城上的弓手?!?/p>
帥旗下號角終于響起,邈川城東面的攻城到現(xiàn)在正式的拉開序幕。
號角聲里,前軍萬人在箭雨中同時扔下手中盾牌,取下背在身上的弓箭,在軍官的號令下,開始亡命向城上還擊。
城上城下慘呼聲響成一片,城上占有地利,城下有著人和,一來一往打得旗鼓相當。站在大帥身旁的包約面色痛苦的閉上眼睛。他已經(jīng)不忍心再看下去,現(xiàn)在正在和城上箭手對抗的前軍正是他族中的戰(zhàn)士。沒有盾牌的掩護,裸露著身軀受著利箭的洗禮,萬余前軍箭手只不過三輪射過之后,已經(jīng)倒下四五百人。城下黃色的土地上到處流淌著暗紅的鮮血。
在前軍箭手全力的掩護,城墻上的弓箭已經(jīng)被壓制住了,中軍已經(jīng)貼近城墻,百多架云梯豎立起來,士兵們兩邊護持著,登城手冒著無數(shù)的滾木壘石向上攀爬,這便是蟻附攻城!
這是一種不顧忌傷亡的攻城手段,就算不能成功,也能消耗守城將士的體力和器械。在中軍搶城的同時,城外前軍手中弓箭不停,絲毫不忌諱可能會誤傷到前面正在攀城的友軍,依舊連續(xù)不斷的用箭雨覆蓋城墻之上。和剛才射法略有不同的是,弓手們將準星向后調(diào)準了一些,盡量不讓箭矢落在前面。就算是這樣,也有不少正在沿著云梯攀爬的士兵被自己人叢身后射出的箭矢擊中墜下。
喬遮幕已經(jīng)被親信簇擁著退到了城樓之內(nèi),城外河州軍死傷慘重,城上喬家的戰(zhàn)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上萬把弓箭的持續(xù)打擊之下,東面寨墻上防守的三千丁壯已經(jīng)折損了兩成。現(xiàn)在河州軍正在登城,守城的兵士只能是冒著密集的箭雨在墻上防守著,每一個喘息之間,都有數(shù)個族人倒下,不到一丈寬的城墻上鮮血逐漸匯集起來,染紅了一塊塊青石墻磚。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宋江靜靜的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一架架的云梯被摧毀,一個個戰(zhàn)士倒在城下,滾木壘石火油像傾盆大雨瓢潑而下,上萬沖城中軍在將領(lǐng)們聲嘶力竭的呼喊驅(qū)趕中,將被推倒的云梯一次次的重新架好,一次次的向城頭發(fā)起沖擊。
“沖上去了!”
身旁一個部族頭人興奮得大聲疾呼,城樓一側(cè)有幾個戰(zhàn)士終于沖上了城墻。宋江向那邊看了一眼,便轉(zhuǎn)回了頭不再注視。只是幾個人沖上城去,是沒有任何作用的,那邊城墻上的敵人不少,不要幾下就要被趕下來。果然不過片刻間,那幾個率先登上城墻的戰(zhàn)士就變成了尸體,被人扔了下來。
戰(zhàn)況一直僵持著,在河州軍不顧傷亡的誓死沖擊下,邈川城已經(jīng)數(shù)度岌岌可危。城墻前后已有數(shù)十次被人沖殺上去,只是在守軍全力反撲下無功而果。
“大帥,是否暫歇一下,將士們受傷不少,要不及時后撤包扎,恐怕······”包約再也忍不住出聲。要知道現(xiàn)在沖城的可大部是他族中的戰(zhàn)士,不過大半個時辰的攻城就起碼損傷了兩三千人眾,再繼續(xù)攻下去就算能拿下此城,他也無法承受這種傷亡。
宋江看著城上逐漸零星起來的守軍,淡淡的說道:“我們的傷亡大,敵人的傷亡也不小,現(xiàn)在比拼的就是堅持,看是他們堅持的住,還是咱們堅持的住?!?/p>
包約欲言又止心中嘆息一聲,再這樣下去自己一族的戰(zhàn)士還要損傷多少?面對著這位年輕的邊帥,吐蕃頭人們噤若寒蟬,再沒有一人敢上前有言退者。
殘酷的攻城之戰(zhàn)慢慢的繼續(xù)著,城下前軍的箭矢已經(jīng)將近射完,就算箭矢永遠充足夠用。拉弓的手臂也再無力挽起弓弦了。沖城的士兵們也幾近要被無情的現(xiàn)實壓迫得即將崩潰,要不是知道大帥和頭人們就在身后督戰(zhàn),帶隊的部將早就放棄了這種用人命去磨的戰(zhàn)斗。
不少的頭人們都轉(zhuǎn)回了頭,不忍心再看下去這么血腥的場面。城下戰(zhàn)士最多的包約更是淚流滿面,他們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不計傷亡的惡戰(zhàn),第一次在這么鐵血甚至可以稱之為冷酷的統(tǒng)帥身旁戰(zhàn)斗。
進攻中的士氣慢慢在消退,宋江看著已經(jīng)有些絕望的攻城士兵們,終于下達了新的命令:“中軍后退,前軍兩邊散開,原地休整防備城中突襲!”
前軍緩緩向兩邊散開,讓出中間百步寬的空地,中軍將士得了撤退軍令,爭先恐后的向后面奔跑。宋江搖頭嘆息著,瞄了瞄站在一旁的吐蕃頭人們。頭人們紛紛轉(zhuǎn)過臉去,有些無顏以對。
城頭之上,響起一片歡呼聲,幸存的喬家戰(zhàn)士們紛紛把住城頭性高采烈的大聲呼喝著,站在城樓下的族長喬遮幕卻怎么笑不起來,剛才一個時辰的鏖戰(zhàn),三千族中戰(zhàn)士傷亡大半,現(xiàn)在幸存的不過一千多些,雖然殺敵甚重,起碼殺傷敵人兩三千人,可是這又有什么用處?河州軍人多勢眾,三千人對于十萬大軍來說算得什么,近兩千戰(zhàn)士對本就不超過一萬丁壯的喬家來說又是什么概念。
喬遮幕死死盯著遠處那面火紅的帥旗,直直的在那**。這位邊帥大人真的想要把我喬家置于死地么,真的要鏟平湟州吐蕃么?
看著邈川城上喬家族人劫后余生的歡呼,宋江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現(xiàn)在笑得還太早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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