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內,只剩下篝火燃燒時偶爾爆出的“噼啪”聲,以及洞外那如同鬼魅般呼嘯的山風。蘇傾離那番以身為餌、直搗黃龍的大膽計劃,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久久未曾平息。
夜梟和鐵臂這兩名鐵血影衛,開始為明日的“聲東”行動做著最后的準備——檢查兵刃、備足暗器、以及將蘇傾離特意為他們調配的、各種能制造混亂和保命的藥粉毒粉,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
唯有蕭煜,依舊沉默地站在那里,英俊的面容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明明滅滅,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掙扎、擔憂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惜。
理智告訴他,蘇傾離的計劃,是目前破局的唯一可能。以他們四人之力,去對抗整個黑風峒和南疆大祭司布下的天羅地網,無異于以卵擊石。只有出奇制勝,才能覓得一線生機。
但情感上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獨自一人,去闖那比龍潭虎穴還要兇險萬分的天女峰?
那里不僅僅有淬毒的陷阱、詭異的蠱陣,更有那個實力深不可測、一心想用她的血來祭祀邪花的南疆大祭司!此去當真是九死一生!
“傾離……”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蘇傾離看著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擔憂和深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將她的安危放在了心上,甚至超越了他自己的生死。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伸出微涼的手,輕輕覆上了他因為激蕩而有些滾燙的手背,聲音輕柔卻異常堅定:“蕭煜,相信我。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我唯一有把握的辦法。”
她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雙清澈的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是個醫者,只會救人。他們絕不會想到,一個醫者對‘毒’的理解和運用,會比任何一個蠱師都更加致命。”
“而且,”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并非孤軍奮戰。我還有你。”
“你的任務,比我的更重要。”她的眼神變得異常認真,“你要在外面,將所有的目光都吸引過去,為我創造最安全、最不被打擾的環境。你的安全,直接關系到我能否成功潛入,也關系到我們最終能否一起活著離開這里。”
蕭煜看著她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賴,心中的那份擔憂和不舍,漸漸被一種更加沉重的責任感所取代。他知道,他不能退縮。為了她,也為了他們的未來。
“好。”他終于重重地點了點頭,反手將她柔軟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我答應你。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活著回來。”蕭煜的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是否能找到‘血鳳花’,無論計劃是否能成功……我只要你活著回來。否則本王便踏平整個西南,屠盡所有南疆妖人,為你陪葬!”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深入骨髓的深情!
蘇傾離的心,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嗯!我答應你!”
得到了彼此的承諾,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再是之前的凝重和壓抑,反而多了一絲風雨同舟、生死相依的悲壯與溫情。
“蕭煜,”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在你出發之前,我需要再為你施一次針。”
蕭煜看著她眼中那份屬于醫者的專業和不容置疑,心中雖然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
“為何?”他問道。
“因為接下來的幾天,你將成為吸引敵人所有火力的目標。”蘇傾離的眼神變得異常凝重,“你必須保持在最佳狀態。襲擾、佯攻、快速轉移……這些都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和體力。我不能讓你體內的‘寒髓蝕心散’和‘七絕散’,在最關鍵的時刻,成為你的掣肘。”
她的話,直接點明了蕭煜最大的隱患。
“你想做什么?”蕭煜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封穴。”蘇傾離言簡意賅,語氣中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與一絲冒險的意味,“利用金針和一種特殊的藥物,暫時性地、最大限度地抑制你體內兩種毒素的活性,將它們‘沉睡’在你經脈和臟腑的深處。這并非解毒,而是一種用醫學手段實現的深度麻醉和封印。”
她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嚴肅:“但這個方法風險極高。它會暫時切斷毒素與你身體主要氣血循環的聯系,但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你身體的負荷。施針的過程,需要對人體穴位和神經傳導有著毫厘不差的精準把握,稍有偏差,便可能導致經脈紊亂,甚至毒性反噬,后果不堪設想。”
蕭煜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份因為極度專注而閃爍的智慧光芒,沒有絲毫猶豫,緩緩開口:“我相信你。”
蘇傾離的心,因為這三個字而猛地一暖。
“脫掉上衣。”她的聲音恢復了醫者特有的、不帶感情的命令。
蕭煜依言褪去上身的勁裝,露出那雖然消瘦卻依舊線條分明的、布滿了新舊傷痕的胸膛。蘇傾離取出那套早已被她用特殊藥水反復淬煉過的金針,這一次,她的動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緩慢和謹慎。
她沒有立刻下針,而是從藥箱中取出了一個深褐色的小瓷瓶,倒出幾滴黏稠的、散發著奇異藥香的深綠色藥液。
“這是用數種具有強效神經麻痹和抑制效果的南疆毒草,混合了能滲透肌理、引導藥性的‘透骨草’汁液,經過反復提純和炮制而成的‘碧血凝露’。”蘇傾離解釋道,“它的作用,便是配合金針,在物理上‘凝滯’穴位周圍的微循環和神經傳導,從而達到封印毒性的效果。”
她用指尖蘸取了極其微量的“碧血凝露”,動作輕柔地涂抹在蕭煜胸腹和背部的幾個關鍵穴位之上——那些穴位,并非尋常強身健體的大穴,而是一些極其隱秘、甚至被視為“死穴”的經脈交匯之處,例如“期門”、“章門”、“命門”等。
這些穴位,直接關聯著肝、脾、腎等核心臟腑的功能,也正是“七絕散”和“寒髓蝕心散”兩種毒素盤踞最深的地方。
涂抹完藥液,蘇傾離才拈起一枚最細長的金針,在燭火上輕輕燎烤消毒。她深吸一口氣,屏氣凝神,雙眸緊緊鎖定著蕭煜胸前的“膻中穴”——心包之募穴,宗氣之會海!
她出手了!
沒有驚人的氣勢,沒有玄奧的光芒。只有極致的精準、穩定和快!
金針刺入的瞬間,蘇傾離的手指以一種極其細微的頻率開始捻轉,而是利用這種高頻的物理刺激,將被藥液麻痹的穴位深層組織徹底激活,同時將“碧血凝露”的藥力,通過金針這個媒介,更精準地導入到經脈的特定深度!
這是一種對人體解剖結構、神經分布和針灸力學有著恐怖理解才能施展出的絕技!
蕭煜只覺得一股奇異的酸麻感從膻中穴瞬間擴散開來,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心脈周圍那股蠢蠢欲動的陰寒和燥熱之氣,都牢牢地束縛住了!
蘇傾離一針功成,并未停歇。她如同最精密的機械,一枚又一枚金針,以同樣精準而獨特的手法,刺入了那些早已涂抹好藥液的穴位之中!
她的額角,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因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變得愈發蒼白。這種施針方式,對她心神的消耗,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
當最后一枚金針,穩穩地刺入蕭煜后心的“至陽穴”時,蘇傾離的身體猛地晃動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
蕭煜眼疾手快,反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虛弱和微顫,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疼惜和感動:“傾離……”
蘇傾離靠在他溫暖而堅實的胸膛上,感受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虛弱地笑了笑:“這樣我就能放心一些了”
她知道,經過這次“金針鎖毒”,至少在七日之內,只要蕭煜不遭遇毀滅性的重創或再次中奇毒,他體內的雙毒便不會大規模發作,足以支撐他在外圍的行動。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掙扎著從他懷中坐起,然后從袖中取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巧銀剪,在蕭煜驚愕的目光中,輕輕剪下了自己的一縷青絲。
她將那縷青絲,用一根紅線仔細地系好,然后鄭重地放入了蕭煜的掌心。
“蕭煜,”她看著他,眼角帶著一絲晶瑩的淚光,嘴角卻帶著一抹燦爛的笑容,“古語有云,青絲為誓,白首不離。此去山高水長,吉兇未卜。這縷青絲……你替我收好。”
“等我……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