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之內,陰風呼嘯,將那幾盞昏黃的油燈吹得明滅不定,如同鬼火般跳躍,映照著一地死狀凄慘的尸體,和每一個幸存者臉上那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表情。
巴圖老巫醫那句“七情鎖魂,絕命斷腸”的驚悚描述,以及關于“魔花”與“絕情蠱”的歹毒傳說,更是讓在場的夜梟、鐵臂和幾名飛鳥寨勇士不寒而栗。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不懼生死搏殺,但面對這種殺人于無形、甚至能直接攻擊神魂的詭異邪術,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與恐懼。
“蘇神醫……此瘴當真無解嗎?”巴圖看著地上那些死狀凄慘的鎮民,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悲愴和不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驚人冷靜的女子身上。此刻的蘇傾離,仿佛成為了這片死亡之地中,唯一的一點光,唯一的希望所在。
蘇傾離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具剛剛被她仔細查驗過的年輕男子的尸體旁,看著他那圓睜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眼眸,清亮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有一種屬于頂尖醫者在面對未知疑難病癥時,那種獨特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專注。
“不,”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如同金石落地,在這死寂的義莊中激起了一陣無聲的回響,“天下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毒,就必有解。只是我們尚未找到正確的方法罷了?!?/p>
她轉過身,目光掃過蕭煜、巴圖以及在場的每一個人,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燃燒著智慧的火焰:“諸位,我們之前的思路或許都錯了?!?/p>
“此話怎講?”蕭煜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對蘇傾離的全然信任。
“無論是尋常瘟疫,還是普通的毒物,”蘇傾離的思路變得異常清晰,聲音也隨之變得流暢而充滿力量,“其侵犯的,都是人體的‘形’,是臟腑,是氣血,是經絡。所以,我們慣用的方法,便是清熱解毒、扶正祛邪,用藥物的力量,去對抗和清除那些有形的‘病灶’?!?/p>
“但這一次……”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凝重,“這‘七情鎖魂瘴’,它所攻擊的,并不僅僅是人的‘形’,更是人的‘神’!是我們的七情六欲,是我們最根本的意志和心神!那所謂的‘魔花’之毒,與其說是毒藥,不如說是一種能無限放大和扭曲我們自身情緒的精神毒素!”
“它以我們的恐懼為食,以我們的憤怒為力,以我們的悲傷為巢!當我們的‘神’被徹底攪亂、崩潰之后,那‘七種斷腸草’和‘七種絕情蠱’的‘體’毒,才能長驅直入,輕易地摧毀我們早已失去抵抗的身體!”
這番驚世駭俗的“形神二元”理論,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巴圖老巫醫,他雖然也知道一些巫術能影響人的心神,卻從未有人能像蘇傾離這樣,將這其中的機理分析得如此清晰透徹!
“所以,”蘇傾離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那個大膽而全新的治療方案,“治此奇瘴,必先治‘神’,后治‘形’!單純的清熱解毒,無異于揚湯止沸!我們必須雙管旗下——”
“其一,安神定志!必須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強行鎮定病患狂亂的心神,將他們從那無邊的恐懼和幻覺中拉回來!”
“其二,中和毒基!在病患心神稍安之后,立刻用藥性相克之物,去中和化解那‘毒基’中的草木之毒和蠱蟲之毒!”
“其三,扶正固本!待毒邪稍退,再用溫和的藥物,慢慢調理他們受損的臟腑和虧虛的氣血,恢復生機!”
安神!攻毒!扶正!
三步并行,環環相扣!這套全新的、針對“精神毒素”的治療方案,讓在場眾人,尤其是巴圖老巫醫,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破曉的曙光!
“蘇神醫!”巴圖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對著蘇傾離深深一揖,“接下來該如何行事,老朽但憑神醫吩咐!”
蘇傾離點了點頭,立刻開始著手配置她腦海中那張已經初具雛形的“杏林奇方”。
她摒棄了所有大補或大泄的常規藥物,目光轉向了那些在西南邊陲看似尋常、卻蘊含著特殊力量的本地草藥。
“巴圖老先生,”她看向巴圖,語氣急促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我需要您立刻派人,去采集這幾樣東西——”
“第一,忘憂草!越多越好!就是那種生長在陰濕山谷,葉片呈心形,開著淡藍色小花的植物!我知道你們部族視其為‘奪魂草’,輕易不敢觸碰!但它的根莖中含有一種極其特殊的成分,能深度抑制人的神識,讓人暫時忘卻一切煩惱和恐懼!這正是我們‘安神定志’的君藥!”
“第二,鬼見愁!也就是那種通體血紅、聞之欲嘔的劇毒蘑菇!我知道你們用它來制作毒箭!但其毒性至烈,恰好能克制‘絕情蠱’的陰寒之氣!取其菌蓋,用烈酒反復浸泡七次,再用微火焙干,以毒攻毒!”
“第三,百步倒!這種毒蛇的蛇膽!它的蛇毒雖然霸道,但其膽汁卻是至寒之物,能清熱解毒,更能中和‘斷腸草’的燥烈之性!”
忘憂草!鬼見愁!百步倒蛇膽!
巴圖聽著蘇傾離報出的這幾種他們飛鳥寨人人畏懼的“禁忌之物”,早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用這些東西來救人?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但看著蘇傾離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最終還是猛地一咬牙,對著身后幾名飛鳥寨勇士喝道:“還愣著干什么!沒聽到蘇神醫的吩咐嗎!快去!”
很快,幾味極其罕見、也極其兇險的“藥材”,便被送到了蘇傾離面前。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開始進行最關鍵的試藥配伍!
她先是來到義莊門口,那里正有幾個剛剛發病不久、癥狀尚輕、只是在發熱和胡言亂語的年輕壯丁。
“各位大哥,得罪了!”蘇傾離對著那幾個被綁在柱子上的壯丁低語一聲。
她在巴圖和蕭煜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先是將極微量的“忘憂草”根莖汁液,滴入了其中一個壯丁的口中。那壯丁在最初的掙扎之后,竟然真的漸漸安靜了下來,雖然眼神依舊渙散,但至少不再狂躁地嘶吼!
有效!
蘇傾離心中一喜!隨即,她又將經過特殊處理的“鬼見愁”粉末和“百步倒”蛇膽汁,以極其精妙的比例混合,兌入大量的清水之中,然后將這碗散發著詭異氣息的“毒藥”,分別灌入了那幾個壯丁的口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起初,那幾個壯丁的身體并無明顯好轉,甚至有兩人的抽搐變得更加劇烈,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巴圖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甚至已經開始后悔,是不是不該如此輕信這個年輕的中原女子!
就在眾人幾乎要放棄希望,甚至連蕭煜都忍不住要上前阻止的時候!
奇跡,發生了!
那幾個原本還在劇烈抽搐的壯丁,身體竟然漸漸地平緩了下來!他們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和皮膚上蔓延的黑斑,似乎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了一些!
雖然他們依舊處于昏睡之中,但那急促的呼吸,卻已然變得深長而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