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教室在座位上坐好,安晴一臉歉意地對張亦紅說:“真對不起啊,昨晚把你的手電筒給弄丟了。”
張亦紅擺擺手:“沒事沒事,不值錢。”她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咬耳朵:“你昨晚路過鳳凰KTV有沒有遇到什么事?”
“鳳凰KTV?”
“哎呀,就是昨天跟你說的楊大開的那個店……不對,重點不在這里,重點是你有沒有遇到什么事?”
安晴看似淡定地看看她:“沒有。”
“我跟你說,”張亦紅靠近了點:“楊大那個表弟,叫楊三,昨天在KTV附近被人收拾了……”
這下安晴詫異了,她吃驚的看著張亦紅:“你怎么知道的?!”
“鎮上能有多大,他被打鎮上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稱好呢!離那個KTV就兩百多米,也沒人敢出來幫他,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張亦紅迫不及待地自己說下去,臉上閃耀著說八卦的興奮模樣:“因為他跟衛南起沖突了,衛南是誰你知道嗎?”
安晴想起昨天夜里那個撐傘的男人,冷淡凜冽,今天早晨沖小武一笑又像個尋常大學生一樣,她搖搖頭:“不知道。”
“他的老大我們都叫他刀疤臉,他臉上這里……”張亦紅用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從額頭到右眼眉心骨這里:“有一條長長的疤,鎮上游戲機廳什么的都是他開的。他跟楊大是死對頭。你說楊三去挑釁衛南,這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么?”
安晴剛想再問,上課鈴就響了。英語老師已經提了一個收音機走進來。她在草稿紙上快速地寫:聽上去你好像不怕衛南?然后把紙張推給張亦紅。
張亦紅看了有點懵,好似這個問題沒考慮過,她在紙上寫寫畫畫,又把紙張推給安晴。安晴接過來一看:他不來學校找學生的麻煩,他的世界離我太遠。紙張左上角畫了一個酷酷的帶墨鏡的男人,右下角畫了一個卡通的女孩頭像。
安晴不禁莞爾一笑,她把紙張夾進課本里,凝神開始聽老師上課。
第二節課下課,安晴從書包里拎出一個紙袋子,正要站起身,看到書包里的那把雨傘,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雨傘拿出來,一起放在袋子里。
剛站起身,劉貝貝在身后用食指點點她肩膀:“安晴,去廁所不?”
“不去了,我要出去一趟,下節課我請假了。”她把桌上的政治書推給張亦紅:“一會老師上課要做的課堂作業幫我勾一下吧。”
“你要去哪呀?”張亦紅和劉貝貝異口同聲地問。
“我要去派出所辦點事,跟鄭老師已經請好假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啊?”劉貝貝也聽說了昨晚KTV的事情,她一聽到就很擔心昨晚安晴是不是碰到了麻煩。
安晴沖兩個人擺擺手。
戶口遷出就是她自己辦的,戶口遷入她自然也能自己辦好。
卻沒想到出了點意外。
接待的一個女民警翻了翻資料,說:“差兩樣東西呢。一個是你外婆需要有一份落戶同意書,還有一個是你母親和你外婆的親屬關系證明。”
“當時沒說要啊。”安晴小聲地商量:“這個落戶同意書有樣本嗎?親屬關系證明是不是可以派出所這里幫忙出具一下啊?”
女民警今天心情不是很好,那個年代基層工作強度大,完全憑人工審核資料,從早上一來她就馬不停蹄地工作,到這會口也干了,人也乏了,她頭沒抬,把資料“啪”地甩回柜臺:“回你自己村里開證明!”
安晴端坐著沒動,把資料又推了回去:“不好意思,我上次來的時候你們沒說要這些資料,再說,親屬關系證明村里也開不了,只能派出所才能出,你們這里不就是派出所嗎?”
女民警本來就是看安晴是個小姑娘才想敷衍敷衍,她看看安晴后面還排著幾個人,心情有點焦躁,聲音就高了點:“跟你說了先去村里問!問了嗎?”
“93年公安部就發過文件,戶籍證明必須由公安機關出具,你這里不是公安機關嗎?”安晴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這話把女民警問的噎住了。
安晴其實心里是有點火了,但她這人越是生氣,面上越是不顯,她討厭這種辦事的態度,更不喜歡別人把她當小孩來敷衍。
后面排隊的人可不干了,一個女孩子跟女民警竟然抬起杠來了,這不是耽誤大家時間么?一個穿夾克的男人用手指著安晴:“小丫頭片子懂個屁!”人群里漸漸多了些聲音:“不能辦就不要耽誤別人的事啊?”“就是,讓你下次來就下次來啊!”……
偏偏安晴充耳不聞,她氣定神閑坐在那里看著女民警。
這在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笑意從她背后響起:“紅梅姐,她的親屬證明我一會讓劉所幫忙看一下怎么出,她還差哪個文件?”衣服上帶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混合著一絲絲機油味。
“衛南?你怎么來了?”女民警驚訝地問了句,聲音里帶著點跟衛南的親近的感覺,像是認識的。
安晴震驚地扭過頭看去,那副淡淡含著笑的臉,不就是早上才剛剛碰到的衛南么?一個男人身上竟然有桂花香,一剎那間她思緒有些恍惚。
“我來給我哥辦戶口遷出手續的。”衛南揚了揚手里的牛皮紙袋,夾克下擺微微揚起,露出腰間別的一個傳呼機:“紅梅姐,你幫我看看她資料還差哪個?我早點幫你解決了算了,好讓你早點下班。”
女民警看了安晴一眼,低下頭輕聲地說了一句:“原來認識啊……”她又看了一遍資料:“就還差她外婆簽字的一份落戶同意書,就都齊了。”
看來今天能幫她的只有衛南了,安晴突然站起來開口喊了衛南一句:“哥!”
這下不光女民警愣了,連衛南都愣住了,他詫異地看著安晴,唯獨安晴很自然地說:“哥,一會你載我回外婆家里,讓外婆給簽個字,行不?”
衛南眼里閃過笑意,他揚著眉看著安晴。
這幾個意思啊?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唄。
……
女民警在旁邊問:“衛南,這你家親戚啊?”
衛南用食指摸摸自己的鼻子邊側:“鄰居家一個小妹……紅梅姐,你先辦后面人的,我帶她去把資料補齊,一會再來麻煩你。”他對安晴招招手,安晴連忙把自己的資料往袋子里一裝,緊緊跟在衛南后面。
衛南沒再說話,他帶著安晴一拐進了旁邊樓梯上,直接上了二樓。樓道的墻壁上布滿了斑駁和老化的痕跡,看的出來有些年頭沒修繕過了。安晴看看墻皮皸裂的墻壁,再抬頭看看霉跡斑斑的屋頂,她猜,如果衛南對著墻壁踢上一腳,屋頂上那屋已經不像白色的水泥皮是不是會掉下來。
走過幾扇綠色油漆快掉光的門,衛南在最里頭一間看上去門好像新一點的辦公室門口停下來,門旁邊掛了一個小牌子,寫著“所長室”。
衛南停下腳步,他朝安晴伸出一只手。
安晴不明所以地看看他。
他好笑地跟她說:“資料。”遇到了兩次,分明也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子,怎么一迷瞪看著他的樣子,竟有點傻愣愣的。
安晴有點猶豫,這個輕飄飄的袋子里,裝著她家庭里所有的秘密。
“你放心,我就是幫你好跟所長要個證明。你要不放心的話……”他把手里的檔案袋遞給安晴:“這里面也有我的秘密,跟你交換?”說這話的衛南一直帶著淡淡的笑。
這笑讓安晴莫名有點安心。于是她也淡淡笑了:“不用,給你吧。”她把文件袋遞給衛南,沒忘記把袋子里裝的雨傘拿出來:“正好,一會還你雨傘。”
“你在門口等我一會。”衛南敲敲門,里面響起一個中年男人醇厚的聲音:“進來!”
安晴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等了二十來分鐘,門吱呀一聲,衛南出來了。
安晴忙直起靠在走道上的身子:“怎樣?”
“來,這是證明,給你。”
安晴往紙上一看,快速掃過文件內容,看到后面的一個紅章,松了口氣,抬起頭對衛南笑了:“謝謝你。”
“這是你的資料……還有這個。”衛南又遞給她一張紙,安晴打開,上面寫著“落戶同意書:本人XXX自愿讓本人外孫女安晴……”,安晴正看著,前面遞給來了一支筆,安晴抬頭正遇上衛南了然帶著笑意的眼神,她接過筆,轉身把紙張墊在墻上,模仿外婆的筆跡,在最下面“同意人”的地方簽上了外婆的名字。
再轉過身,跟衛南對視了一眼,安晴還沒說話,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憋著笑氣聲,把鋼筆遞給衛南:“好了,哥~”尾音拖得老長,衛南突然笑出聲,右臉上顴骨下方一點點竟然冒出一個罕見的小酒窩,他整張冷峻的臉瞬間變得完全不一樣。
安晴無法形容自己看到這個笑容時的心情,她當時心里閃過一絲異樣。一個身上有著淡淡桂花香,笑起來還有個小酒窩的……黑社會打手?
衛南含著笑意把鋼筆接過來,夸了一句:“演技不錯。”
“彼此彼此!”安晴看看自己的手表,時間還挺早。“這會下樓直接去辦會不會太明顯了?南哥,要不我請你吃飯吧?昨天和今天謝謝你。”
衛南毫不在意地說:“一點小事,行了,謝什么謝。”
他帶著安晴從另一個樓梯下樓,出了大樓的門,先點了一支煙,邊走邊叮囑安晴:“這段時間晚上不要往外走,你姨家那里太偏了。”
安晴跟人熟了以后,嘴是有點貧的,對著衛南脫口而出說:“你不是我哥么?我提你的名號不行么?”
衛南被煙嗆了一口,他看了眼安晴,失笑地說:“真碰到他提我也不管用…不過,下次萬一再碰到楊三,千萬不要再激怒他,能躲遠就躲遠一點,這人沒腦子。”
“嗯。”安晴乖巧地應了一聲,但她是個慣會順桿往上爬的,“不過,你都是我哥了,能把傳呼機號給我一下么?”剛才她看到衛南腰間別了一個BP機,她純粹就是想多要個聯系方式,萬一哪天真有麻煩,她想請衛南再幫幫她。
別的不說,安晴看人是有點準的,她看出來衛南這人心很軟。
衛南夾的煙的手頓了一下,然后又笑起來,他帶著笑點了點頭,用筆在安晴紙袋上寫了一串數字。他這一笑,右臉頰那個小坑又冒了出來。這個笑容實在是太特別了,安晴不禁多看了兩眼。
派出所的門口,對面一堵圍墻,白底紅字寫著“不當懶漢不醉酒,早起干活早脫貧。”白墻前面停著兩輛紅色的雅馬哈摩托車,兩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正歪坐在上面,一見衛南,立起身子叫了聲:“哥!”
衛南接過他們遞過來的摩托車的帽子,跟安晴說:“你自己回去,行?”
安晴點點頭:“那我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吃飯。”
剛才出聲叫衛南的那個男孩子說了句:“喲,這不是昨晚那個妹妹么?”懶洋洋的聲音讓安晴一下子回憶起了昨晚,還有今天巷子口叫衛南“南哥”的那個聲音。他個頭比衛南矮一點,貼著頭皮的短發,身上的氣質跟后來風靡全國的《古惑仔》里的山雞(陳小春演的)很像很像,一身痞勁,眼神卻沒什么不善,只是很好奇地看著安晴。
安晴跟不熟的人一般話不多,她禮貌地沖他點點頭。
旁邊還站了一個男孩子,長得黑黑壯壯的,個頭只有一米七左右,安晴也對著他點了點頭。
衛南跨上了摩托車,戴好頭盔,沖著兩個男孩子喊:“走了!”他狠狠地吸一口煙,把剩余的煙扔地上,用腳掐滅,沖安晴說:“回吧,別老想著請吃飯,有麻煩call我就行。”
車頭一擺,三個人很瀟灑地走了。
旁邊也有剛從派出所出來的人,聽到這馬達的轟鳴聲,羨慕地說:“雅馬哈哎……”“衛南嘛~”“你認識啊?”“嘿,不認識還沒聽過啊?我跟你說……”
安晴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碧水鎮鎮上就這么大,關于衛南和冬哥、冬哥和楊大、楊二和衛南的故事,被傳了好多個版本,安晴從張亦紅那里都聽說了好幾個不同的故事。有人說衛南是出手必傷人的狠角色。
任何的傳言都不會是空穴來風,不過安晴一向不相信聽到的,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安晴之后有一段時間都沒有跟衛南有交集,那天下午,她又跑了一趟派出所,順利把遷入手續辦好了,沒有碰到衛南,而表姨家她也沒再去過,畢竟在KTV的門口經歷過一個驚險的晚上,她還心有余悸。而牛皮紙袋的那個傳呼號,她也從來沒有打過。
安晴很忙,她忙著排舞蹈、參加作文比賽,她讓原來學校的同學幫忙寄了一套初三的習題,已經開始準備看初三的書。
日子就在忙碌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