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站穩后,伸手在我后腦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嘴上還罵罵咧咧。
“小兔崽子,沒個正形!也不怕傷口裂開。”
他嘴里對我說著狠話,可我分明瞧見他別過臉時,眼角泛著的那點水光。
見這倔老頭掉淚,我的眼淚也一下子涌了出來:“師父,您怎么來了!您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下,我好去接您。”
“哼,接我?你的電話一直關機,為師倒是想提前告訴你,可你也不給為師機會啊!”
“師父我……”
“好啦,為師不是在怪你,為師只是放心不下你,想親眼來看看你,這樣我才能安心。”
“師父!”我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肩上嗚咽個不停,像極了受了委屈后見到家長的孩子。
見我這樣,師父連忙拍打著我的后背,并安慰我道:“好了,快別哭了,快讓為師看看你,你如今臉上的傷好些了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扶著我的肩膀,將我身體擺正后仔細端詳起我的狀態。
我也趁機仔細打量起師父……
短短幾日未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本就花白的頭發里又平添了許多白發。
“師父,你瘦了,也憔悴了。都是徒兒不好,害您為我和大師兄擔憂了。都是徒兒不好!”
“為師大老遠來,不是想聽你說對不起的……”
他話音一頓,手背輕輕拂過我臉上的傷疤。
“還好,你這臉上的傷要比為師預期恢復得好一些。
為師這次來,是有給你帶了新配的藥膏的。
這藥是我這些天新為你配的,藥效要比天佑老仙兒帶給你的那兩瓶,效果更為霸道一些。用了此藥,為師保你容顏恢復如初。”
“謝謝師父,徒兒讓您為我擔憂了。”
“嗯……”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轉而又繼續問我。
“為師剛才來的路上,聽這位婦人說,你前不久又受傷了?還被山魈抓傷了后背?你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如今這傷勢如何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擺出一副輕松的模樣。
“多謝師父關心,您放心,天佑老仙已經幫我把體內的尸毒逼出來了。
只不過我這腳如今走路還有些吃力,天佑老仙也說了,他說這傷并無大礙,索性他就沒幫我醫治。”
師父對著我點了點頭,隨后他長舒一口氣對我解釋道。
“天佑老仙兒沒幫你醫治這腿,一來,他是欲借你自身運轉周天、吐故納新之力,以氣為引、以意導行,沖開足三陰經與陽蹺脈的淤塞之處,待氣血貫通,自可凝成,如此以來,你的道行必定大有所長。
二來,他是想磨煉你的意志,讓你學會如何在坎坷中修行。這也是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你應該心懷感恩啊!”
“是!徒兒明白。”
孔大娘在一旁看我師徒二人重逢,也感動得直抹眼淚。
“好了,你們師徒倆有什么話,留著下山以后再說吧,這山上氣溫冷,別回頭凍壞了身體。”
“好,那咱們走吧。”
我應了孔大娘一句后,就挎著師父的胳膊準備往山下走。
誰知這老頭一把甩開了我的胳膊,并且快走了一步后,背對著我站在了我的身前。
緊接著,他彎下腰,背對著我蹲了下來。
我和孔大娘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沒明白這老頭是啥意思。
于是,我皺著眉小心翼翼地問了他一句:“師父,您這是干嘛?”
師父蹲在地上,半側著頭對著我笑了笑,隨后用右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左肩膀對我說道:“上來,為師背你下山……”
他簡單的一句話,卻把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剛剛止住的淚水又一下子涌了出來。
我沖著師父慌忙擺手,并對他解釋道:“師父,我自己能走,真不用你背我。
我每天都是自己上山下山的,這山路我走了十幾趟了,熟悉得很!”
“以前你咬著牙自己摸黑上下山,那是師父不在。”
他的聲音突然啞得厲害,脊背卻挺得筆直,在暮色里像棵倔強的老松樹。
“現在師父站在這兒,就不能讓你拖著一條瘸腿獨自行走這山路。”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師父,就麻溜兒上來!不然......”
他猛地回頭,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不容拒絕的固執,“你就別認我這個師父了!”
他這話像根滾燙的鐵簽子,直直戳進我心窩。
孔大娘在旁紅著眼圈直抹淚:“閆閆啊,就聽你師父的吧!”
我咬著嘴唇,慢慢趴上師父的背,生怕自己的身量把他壓壞了。
如今我都比他高出半個頭了,可這老頭把我背起來后,還掂了掂我的分量。
隨后他笑著說道:“你這丫頭,果然是瘦了,為師背著你都感覺不出什么重量了。”
緊接著,他又重重的嘆了口氣:“練習道法固然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身體知道嗎?”
“是……”我輕輕應了一聲。
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氣混合著松香,莫名的心安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頭。
只是他那嶙峋的肩胛骨硌得我有些痛——原來這倔老頭,竟瘦成了一把骨頭。
“師父,你也要多注意身體,您這都一把歲數了,怎么還學年輕人減肥啊?難不成,您參加了老年模特隊?該不會過年的時候去省電臺表演貓步吧?師父,您這么帥要真上了電視,不得迷的那幫小老太太找不到北啊!”
師父被我的話逗得噗呲一笑:“你這丫頭,又拿為師開算!不過見你如今還有閑情和為師打趣,為師心里也就心安了。”
……
山路結著薄冰,師父走得極穩,雪地上他留下的腳印,像在丈量這歲月的痕跡……
他忽然哼起調子,中氣十足的嗓音震得我耳膜發顫。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屬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的兵。”
一曲唱霸,他腳下突然打滑,我嚇得死死摟住他脖子,卻見他單腳點地,借著巧勁旋了半圈,穩穩立在石階上。
“別怕!”
他聲音悶在胸腔里,帶著讓人安心的震顫。
陽光爬上他的白發,我這才驚覺那些銀絲里藏著細密的汗珠,他后頸衣領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跡。
下山的路明明不長,此刻卻漫長得像走了半輩子。
“師父,白澤他……”
我趴在師父的耳邊,欲言又止地問了他一句。
師父見我主動提到了白澤,忍不住嘆了口氣,沉默良久后他才緩緩開口對我說道。
“你放心,白澤他還好,為師也并沒有把你如今的情況告訴他。
前些天,他去為師那里找過你。他說你臉上的傷還沒好,非要為師勸你回醫院繼續治療。
他連全球頂尖的美容儀都備好了,還聯系了權威的疤痕修復專家,就盼著你能回去把臉上的傷徹底治好,唉,他對你真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