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芬老同志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親密無間的祖孫情,在這鍋老鹵水面前,根本經(jīng)不起考驗。
哐!
鍋蓋被蓋上,老太太護著那鍋老鹵水,猶如護犢子。
可是……
他也是犢子啊。
剛剛還喊他乖孫的嘛。
“滾犢子。”張淑芬老同志揮手,警告道:“你要敢動我的老鹵水,我馬上喊鐵英和周淼來混合雙打。”
“不敢不敢,奶奶,我開玩笑的。”周硯連忙擺手。
他毫不懷疑,要是趙嬢嬢和老周同志被召喚成功,他可能哭的比帆娃還兇。
畢竟,老周同志也怕被揍啊。
這鍋老鹵水乃老太太的心肝寶貝,養(yǎng)了十多年,隔幾天就要燒開養(yǎng)護一次。
逢年過節(jié)吃上老太太做的鹵味,是一大家子最大的期待。
系統(tǒng)觸發(fā)的這個任務看似簡單,實則根本不可能完成。
除非他半夜來偷偷端走。
不過那時候就不是他爸媽混合雙打的事情了。
周硯拍視頻的時候接觸過不少涼菜師傅,不止一位說過:“泡菜、紅油、鹵水是涼菜師傅的三寶,一般人摸都不讓摸,和墩子的刀一樣,碰了是要拼命的。”
這其實不難理解。
一鍋老鹵水,是日復一日養(yǎng)護出來的,投入的時間和心血都是外人不知曉的。
可要是落到新手或不知珍惜的人手里,三天就能給你糟蹋壞了。
換誰都得炸。
老太太看著他問道:“你想賣鹵味?”
“對,現(xiàn)在紡織廠門口還沒有賣鹵味的,廠里工人收入高,肯定有愿意下班帶個好吃的涼菜回去的。”周硯笑著點頭:“您做的鹵味,絕對是蘇稽第一好。”
“你娃娃,吹牛不打草稿。”老太太笑了,臉上多了幾分小傲嬌,“上次周老七兒子結(jié)婚辦壩壩宴,請的那個鄉(xiāng)廚,鹵的牛肉和豬耳朵,確實很一般,沒我的味道好。”
“周老七兒子結(jié)婚,請的可是蘇稽壩壩宴辦得最好的鄉(xiāng)廚,他整的鹵菜大家吃了都說好。但就是這種水平,在您這鍋老鹵水面前,還是差得遠。”周硯順著桿子就往上爬,一臉狗腿:“至少差十層樓那么遠,您說,您的水平有多高?”
“這么多孫兒,還是你最會擺龍門陣。”老太太堆起笑臉,看著那鍋鹵水露出幾分回憶之色:“我十八歲嫁給你爺爺后,你爺爺殺牛,我就去擺攤賣鹵牛雜、鹵牛舌頭、鹵豬頭肉,生意一路做到蘇稽最好,嘉州都有專程跑來買的,還有館子來找我定貨。
這鹵味的手藝,還是你祖祖?zhèn)鹘o我的,你祖祖的老漢以前在蓉城大官家里頭當大廚,是有名號的紅案大師。
那時候女人不能學廚,但國家動蕩,生存艱難,所以我外公就偷偷把鹵味的秘方交給我老娘,才讓我們一家活了下來。
我靠著這門手藝,養(yǎng)活了五個兒,給他們都娶了媳婦。后來不讓擺攤了,吃集體飯,那鍋用了三十年的老鹵水被倒掉的時候,我心痛的過不得,連著一個星期都睡不戳。”
周硯聽得入神,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這般淵源,這是小周都不曾聽過的事跡。
“奶奶,現(xiàn)在國家政策變了,鼓勵個體經(jīng)濟發(fā)展,現(xiàn)在街上擺攤、開店的個體戶越來越多,日子也會越來越好過。”周硯溫聲說道。
老太太經(jīng)歷過最動蕩的半個世紀,這一鍋老鹵水對她來說,確實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你想學不嘛?”老太太看著他的眼睛。
她的眼角已經(jīng)爬滿了皺紋,但眼睛依舊清亮。
“想。”周硯毫不猶豫的點頭。
“你想,我就教你嘛,這門手藝不能斷在我手里,該傳承下去。”老太太笑著點頭。
周硯眼睛一亮,搓手道:“奶奶,那這鍋老鹵水……”
“你想都別想!”老太太撇嘴,“只要我一日不死,你就得不到這老鹵水。”
“這,就是鹵味之王的王位嗎?”周硯有點繃不住了,莫名想笑。
“鹵水要自己養(yǎng)的才最對味,你怎么對它,它就變成什么樣子。”老太太看著周硯道:“你要是真想學,我教你怎么煮鹵水,怎么養(yǎng)老鹵水。”
“奶奶,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奶奶。”周硯都想給老太太磕一個了。
這么好的配方,說教就教,也就是他親奶了。
老太太說道:“下午我給你寫一張清單,你照著把東西買齊,哪天要煮鹵水,就來接我去你店里教你。”
“要得。”周硯點頭,“那我還要再砌一口鍋,專門用來做鹵味。”
雖然沒能端走老太太的老鹵水,但能被老太太手把手帶,現(xiàn)場指導和教學,周硯已經(jīng)十分滿足。
這系統(tǒng)任務只能暫時擱置,等他慢慢養(yǎng)出一鍋老鹵水,從老太太那學到鹵味的精髓,結(jié)果是一樣的。
這是傳承。
排骨在鍋里燉著,周硯估摸著時間,端著木桶到院子里的水井旁,開始殺魚。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周硯回頭看去。
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扛著鋤頭站在門口,板寸頭,五官深邃,長得和周硯有六七分像,眼角處有道猙獰的疤,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兇悍,海魂衫短袖左臂空蕩蕩的,隨風微微搖擺。
他腰桿筆直,扛著鋤頭,讓人恍惚有種扛著槍的感覺。
“小叔,你回來了。”周硯起身笑道。
“嗯,去地里鋤了草,周硯,你好久沒來了。”周衛(wèi)國點點頭,目光卻往堂屋里瞧。
像是瞧見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揚,冷冽的氣質(zhì)也是隨之融化。
“小叔叔!”周沫沫從堂屋里沖出來,顛顛跑向周衛(wèi)國,在他跟前站定,小手高高舉起:“給你吃糖糖!大兔兔的,抿抿甜!”
“沫沫吃,小叔不喜歡吃糖。”周衛(wèi)國滿是寵溺的笑道。
“不嘛,你吃一顆,我喂你。”周沫沫搖頭,直接把糖紙撕開,墊著腳尖向上遞去。
“好嘛,我吃。”周衛(wèi)國無奈一笑,彎腰從周沫沫的手里接過糖。
“甜不甜?”周沫沫滿是期待的看著他。
周衛(wèi)國笑著點頭:“甜,抿抿甜。”
“嘿嘿。”周沫沫跟著笑,一邊道:“走嘛,還有橘子,橘子也好吃吃哦。”
“要得。”周衛(wèi)國應道,把鋤頭放在門后,跟著周沫沫往堂屋走,臉上始終帶著笑。
當他走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腿有點跛,但一步一步都走的很穩(wěn)重。
周硯默默蹲回去殺魚。
小叔今年三十四,十八歲參軍,79年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受傷退伍。
老宅掛了兩塊‘一等功臣之家’的牌子。
一塊是老爺子的。
一塊是他小叔的。
這也是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