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散場后,弟子們?nèi)缧亲影闵⑷ァ?/p>
梅羸跟著井樹長老踏上苔痕斑駁的青色高臺,石縫里鉆著幾株倔強(qiáng)的蕨類植物,沿著一徑幽篁往深山走去。
道旁竹林密如屏障,枝椏交疊處漏下細(xì)碎天光,像撒了一地碎銀。
兩山相峙如兩把巨劍刃對刃劈開天地,中間漏下一線蒼穹,像是老天爺不小心劃開的裂縫。
井樹在崖壁前停住,道袍下擺被山風(fēng)掀起如雪浪:“就是這兒了。走過去就能到另一側(cè)的秘境天池。待我解開這層禁制,你便可獨(dú)身前往。”
梅羸肅容拱手:“有勞長老。”
但見井樹指尖輕點崖壁,青光碎處,石面上隱約蕩開漣漪般的紋路。
梅羸只覺周身氣機(jī)一沉,仿佛有雙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天地間的琴弦,那層阻隔靈氣的薄膜悄然裂開一道細(xì)縫。
他沒有半分猶豫,足尖點過覆雪的墨玉長階,往幽邃處走去。
黑暗中唯有靴底碾雪聲“沙沙”作響,忽然石階一轉(zhuǎn),眼前驟然亮如潑金——原來穿過山腹時,萬千晶簇從洞頂垂落,如凝固的星斗,每一顆都折射著柔和的光芒,將幽徑照得透亮,腳下的石階像是潑了金粉的墨玉。
轉(zhuǎn)出通道,天地豁然開朗。
云氣漫過腰間,前方群山環(huán)抱中嵌著一汪池水,水面浮著點點熒光,碎了滿池星光。
遠(yuǎn)處雪峰倒映其間,宛如仙人誤擲玉屏,驚破一潭空明。
偏偏池邊竹子生得奇崛,竿身流轉(zhuǎn)著七彩光暈,有的如朝霞裁錦,有的似夜露凝虹,根根皆作琉璃色,投在水面的影子碎成斑斕云錦。
梅羸立在池畔,只覺天地靈氣如潮水般涌來,順著毛孔往經(jīng)脈里鉆,連呼吸都帶著雪水般的清甜涼意,仿佛每一口都能吞下一口靈氣凝成的甘露。
他估摸此處靈氣濃郁得幾乎凝成液態(tài),形成“靈沼”氣象,尋常修士若在此閉關(guān),十天半月便可抵外界苦修半年。
指尖輕點水面,漣漪蕩開處,池心水色陡然轉(zhuǎn)深,墨玉般的幽黑底下,連氣機(jī)都透著森然寒意。
“這池下竟深不見底!”外泄的靈氣如游絲牽魂,分明從池底墨淵處蜿蜒而來。
他七次下潛,七次被暗流卷回水面,第八次跌落時,望著深不可測的池底,墨色中隱約有光點明滅,似萬千燭火在九幽深處搖晃。
他負(fù)手繞池而行,見幾叢竹影被靈氣浸得通透,葉片凝著露珠似的靈液,落地便滲進(jìn)泥土里。
他蹲下身撥弄藥草,卻未采摘,只是凝目望向池底深處,若有所思。
隨后擇了池畔靈竹下一塊平整巨石,盤膝而坐,運(yùn)轉(zhuǎn)吐納時,只見靈氣倒卷著涌入丹田深處。
三日未曾睜眼,只覺靈氣流經(jīng)奇經(jīng)八脈時,如春水沖開凍石,一股磅礴氣息順著任脈直沖頂門。
“練氣六重……”他捏了捏拳,感受著經(jīng)脈里奔涌如江河的靈氣,又抬眼望向天池,那里依舊深不可測。
三日之期已至,他卷了幾株靈竹收入儲物袋,再度踏入幽暗通道。
井樹長老立于竹林入口,指尖輕彈,法陣再次將人拒之門外:“該走了,藏經(jīng)閣在峰頂古樹之后。”
井樹抬袖往云深處一指,梅羸望去,蒼青色山巒間斜斜挑出一角飛檐,古木枝干撐天蔽日,根須盤結(jié)在崖壁上,樹下隱約可見一座三層木塔,閣門匾額被青苔覆盡,透著被歲月塵封的古意。
待要再問,井樹已化作劍光掠向山坳,只余聲音裊裊傳來:“莫要忘了下山時辰。”
梅羸拂去衣上落雪,獨(dú)自往古木陰影處走去。
在閣前報了名諱,守門弟子垂手退至朱漆柱旁,接過一枚青銅腰牌,在門環(huán)上輕叩三下。
但見兩扇木門緩緩洞開,灰塵混著墨香撲面而來。
他拾級而入,指尖拂過積塵的書架,揚(yáng)起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束里翩翩起舞。
忽見某格玉簡泛著溫潤的珠光,湊近一看,玉簡邊緣刻著細(xì)密的云紋,正是《九轉(zhuǎn)金丹》。
隨手翻開,泛黃紙頁上躍出幾行朱砂批注,字跡如蝌蚪游弋,細(xì)觀竟是以靈血寫就的丹方要訣,旁注“戊時開爐,忌見白虎”之類的警語。
梅羸掃過幾頁,見多是“龍涎草需三十年火候”“玄龜腹甲取其左九片”之類的苛刻條目,搖頭嘆道:“果然是古籍功法,尋常修士就算得了此經(jīng),也難湊齊藥材。”
遂將玉簡歸位,繼續(xù)往深處尋去。
梅羸如今修煉的《云城山心經(jīng)》雖勝在沉穩(wěn),卻終究是基本功法,修行緩慢,斗法也無明顯優(yōu)勢。
他所求的,是一門能快速提升的功法——夢中那黑龍?zhí)撚坝l(fā)靠近,在那之前,他必須躋身強(qiáng)者之列。
遠(yuǎn)處書架旁,有人抱膝坐在雕花窗下,膝頭攤著本藍(lán)皮典籍。
那人聽得腳步聲,抬頭時露出半邊臉,眉骨高聳,眼神如刀,正是前日在會上見過的天都峰弟子張一六。
“梅師弟來得巧。”張一**上書卷,指尖在封皮上敲了又敲。
“天池那地兒收獲如何?”他目光掃過梅羸周身,忽然眸光微凝——練氣六重的氣息比之前強(qiáng)盛了許多,很難不被察覺。
梅羸忽而一笑:“幾根靈竹罷了,多謝師兄掛念。那地方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去處。”
互道幾句宗門閑話,張一六便以要事為由告辭。
待他的腳步聲消散在回廊轉(zhuǎn)角,梅羸開始仔細(xì)搜尋。
第三排第四格,《金池雷決》封皮染著暗紅紋路,似雷霆上躥。
他皺眉搖頭,這功法雖凌厲,卻透著剛烈之氣,于道心有礙。
再往前,忽有檀香幽幽襲來,轉(zhuǎn)角處立著梨木書架,最上層擱著套《日輪佛經(jīng)》,封皮燙著梵文,在幽暗中泛著溫潤金光。
翻開扉頁,首篇便是“根源偈: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
字跡如蟲蛀古木,卻有縷縷靈氣順著文字游走,投下金色曼陀羅虛影。
梅羸只覺靈臺清明,先前修煉時的躁氣竟散了幾分——這講究“明心見性”的禪修之道,提升修為的速度也算湊合。
但他并未急著收下,而是繼續(xù)往深處走。
越往里,書架越陳舊,十余本功法翻下來,《烈陽焚天錄》的霸道、《玄冰盾法要略》的沉穩(wěn)、《血煞霸體真解》的獰厲,皆在指尖掠過。
這些功法各有妙處,卻總與他心意不合。
直到他沿著書架逶迤而行,目光忽然被最高處一格蒙塵古籍勾住,牛皮封皮裂出紋路,封面字體殘缺不全,只能辨出“百草決”三個字,邊角卷得像枯荷,顯然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歲月的摩挲。
信手翻檢,內(nèi)頁繪著各種奇花異草,文字間以蠅頭小楷注著:“以百靈草,固我本源”。
竟說是通過祭煉一百種靈植根源,重塑靈根氣海,猶如在靈根深處辟出天地,待靈植之氣扎根,便可形成由百株靈植滋養(yǎng)的靈氣海洋。
“靈根如枯木逢春,氣海似百川歸海……”梅羸指尖撫過書中段落,見書中言及修士靈根越深厚,結(jié)丹時引動的天地法則越嚴(yán)苛,雷劫如鍛鐵成鋼,雖九死一生,卻能鑄就無暇上品金丹。
這功法最妙處在于“靈植親和”之能,修習(xí)后便能如候鳥感知遷途般,察覺百里內(nèi)靈植所在。
梅羸掃過名錄,發(fā)現(xiàn)其上皆是《云城山靈植志》未載之物,諸如“靈墟草”“大方蟲”之類,看起來也并不是比較珍稀的草類。
只是宗門典籍并未收錄,恐怕只能日后慢慢探尋了。
當(dāng)下打定主意,在一樓西北角尋了個漏窗斜照的角落,盤坐于刻著蓮花紋的蒲團(tuán)上,依照《百草決》開篇“識草先識氣”的要訣,閉目感應(yīng)周身靈氣。
一日過去,無人打擾,沉浸在靈植氣息的感應(yīng)中,忽有一青衫老者拄著竹杖自二樓緩步而下,驚起梁上塵埃。
老者望著梅羸手中的《百草決》,二人默契點頭,老者便推門離去。
三日后,梅羸踏出藏經(jīng)閣時,已對《百草決》略有領(lǐng)悟。
他明顯感受到后山方向有道說不出的氣息在牽引,可惜入天池時未習(xí)此功,否則便能知曉池底究竟是何物了。
正沉吟間,白芍峰方向傳來動靜,抬眼望去,蘇九真已帶弟子在山門前列隊,整裝待發(fā)。
“此番下山歷練,定要牢記宗門規(guī)矩……”蘇九真的聲音粗獷,他深吸一口氣,任由山風(fēng)掀開衣擺。
隊伍浩蕩啟程時,梅羸已在山門處等候,各峰弟子在此集合,一同向外界進(jìn)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