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長嘆一氣,知道有蓮劍尊者在此,她想要動這名人族少年難如登天。
她哀嘆一氣,像在責問:
“蓮劍尊者莫不是不知道十八年前的慘???”
何疏桐雖然不是當年那場一觸即發的論戰的親歷者,但也聽過一些傳聞。倘若被被騙取妖丹的不是式微的蛇族,而是盤踞在星曌神山上的金鵬、神猿等強大妖族,那場論戰很可能就會直接變成人妖兩族開戰的導火索,這場沖突也絕不會僅僅因為肇事者的下落不明而不了了之。
“本尊知曉?!?/p>
“既然知曉,蓮劍尊者又何故縱然門下弟子與我蛇族二小姐重蹈覆轍?!難道你們人族,就吃定了我們妖族不成?!”
柳婆婆話至最后,已是咬牙切齒。
縱然這少年是蓮劍尊者之徒又如何?前途無量又如何?需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人與妖修成善果者固然有之,但那是少之又少,隨著近千年來人妖兩族的矛盾激化,這樣的善果也幾乎不存。她可不相信這少年會初心不渝,更不相信這位人族少年會為了二小姐違背人族意愿,給她蛇族帶來什么滔天好處。這段注定不得善終的感情,最后吃虧的無非還是她們蛇族。
自家兩位小姐已是悲劇的產物,如今二小姐又走上了她母親的老路,這讓她更感悲涼,只覺這些比蛇更狡詐的人類根本不是針對妖族,而是針對她們這弱小的蛇族。
“本尊絕無此意,閣下不必如此咄咄逼人?!睕鲲L拂過,何疏桐青絲飄舞,她秀眉微蹙。
這老嫗言語之間的怨氣很明顯已不是單純針對此事,而是要將其蛇族多年來遭受的不公都宣泄在她身上。按何疏桐以前的作風,根本不會與這位老嫗多言,此時為了游蘇,竟選擇再解釋幾句:
“他們二人兩情相悅,絕非貪圖對方好處,本尊相信他們二人不會讓悲劇重演,本尊言盡于此。你可以帶你家小姐離開,但伱不能動那少年?!?/p>
何疏桐猶豫了一會兒,又補充道:
“另外,若是你蛇族與姬靈若本人愿意,本尊愿收她為本尊真傳?!?/p>
柳婆婆面色一凝,她感受到了蓮劍尊者話中的不耐之意,這才為自己方才在對方地盤失態的表現汗顏。倘若對方是個脾氣火爆的尊者,有一千種理由可以讓她在中元洲為自己的不敬付出代價。
只不過比起這個,更讓柳婆婆心緒難平的是“本尊真傳”這四個字。
整個蛇族嚴格意義上都沒有一位洞虛尊者之境的修士,二小姐卻有機會得到在人族中都算得上是驚才絕艷的蓮劍尊者的傳承。并且此舉相當于為蛇族尋求到了一位尊者的強大后臺,絕對能讓蛇族在東瀛洲話語權高上不少。
這等好處相比于蛇族這些年得到的那些無關痛癢的補償而言,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能改變蛇族未來的瑰寶。而且聽蓮劍尊者的語氣,她明顯更加重視這位少年,說明這段關系才是二小姐能成為玄霄宗蓮花峰第二真傳的關鍵。
柳婆婆抑下心中跌宕,問道:“蓮劍尊者此言當真?”
何疏桐并不言語,只以沉默作答,她一介尊者,又何須靠欺騙來奪得這老嫗信任。
她想收姬靈若為徒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有所預謀。姬靈若的劍道天賦不俗,只不過之前并無妖丹輔佐才導致不得入門。此刻觀她已氣機大變,體內妖丹神盈充沛,定是劍道種子一枚,又與游蘇鴛鴦一對,定能將鴦劍發揚光大。
她既然想要彌補冰心時期的遺憾,為鴦劍培養傳人理所當然。游蘇天賦再高,也終究是一名不得鴦劍真意的男子,而她才是這世上唯一的鴦劍傳人。
柳婆婆自知此問多嘴,又微微躬身道:
“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尊者恕罪。蓮劍尊者有意打破人妖兩族的僵局,老身著實欽佩。只不過我家小姐已然成年,回妖族洗禮刻不容緩,還望尊者能屈尊等候?!?/p>
前后態度之轉變不可謂不大,何疏桐暗自搖頭。利與仇從來都是復雜的集合,她并不擅長此道,想收姬靈若為徒也絕非是為了以此作為利益的交換。
“我理解?!?/p>
“多謝尊者,我這就帶我家小姐離開。”
何疏桐向下看去,目光透過薄云,視野中央的那座小宅之中,被她吩咐過好好休息的少年又摸到了姬靈若的門外,她幽幽一嘆:
“等到明日辰時,再領你家小姐離開。”
……
“師妹?”
游蘇不敢高聲呼喊,只得輕敲門扉。雖然師娘讓他不得亂跑,但是來找師妹總不能算作亂跑吧?
卻沒想到先回應他的不是師妹,而是憑空出現的師娘。
“她不在這里。”
游蘇僵了僵,被師娘發現出來尋姬靈若的他竟有種作賊心虛之感,遂撇開話題問道:
“師娘,是出了什么事嗎?”
何疏桐語氣淡然:“她的族人來接她了,明日辰時,她就會離開?!?/p>
游蘇聞言,表情黯然,他知道分別之時必然會來,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與突然。
“既是明日辰時才走,師妹怎么不見了?”
“她很早就進了城,你想見她,可去城中尋她?!?/p>
話音剛落,游蘇已不見了人影,何疏桐看著空蕩蕩的宅門,心中莫名有種失落之感。
她分不清自己這種失落的感覺來源于何處,她將右手輕輕覆蓋在自己高聳的心口,感受著自己不斷坍塌的靈臺與越發消融的內心,她不由捫心自問:
“值得嗎?”
她將手放下,心中已有答案。
“望舒?!?/p>
“師尊?!泵娲饔裢妹婢叩纳倥恢獜暮翁幀F出了身形,對著何疏桐的背影行上一禮。
“我離山八年,你一個人可會覺得孤單?”何疏桐語氣溫柔。
“弟子時常感到孤單?!蓖嫦勺蛹儍舻捻咏跛{色,像遙不可及的天空一般清遠而寂寥。
“你……知道什么是孤單?”
“弟子知道,三長老監管我時喝醉了酒,她說您要離開也不知道給我找個師弟,就留我一個人在山上多孤單啊。我便問她什么是孤單,她說想找個人陪就是孤單。師尊,三長老說的對嗎?”
何疏桐聞言自責心疼不已,先天無垢的望舒對世間萬物有著一顆純凈之心,他人的惡意善意她都能感知的敏銳,卻偏偏對她一個不擅為師的冰心之人無比信任。
望舒仙子說是她的弟子,其實更像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女兒,她緩緩走到望舒仙子的身邊。對方的身材高挑,已至她的眉高。何疏桐沒有猶豫竟將對方輕輕擁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望舒仙子渾身一僵。
“三長老沒有說錯,那望舒想要師弟嗎?”
望舒仙子眸中藍色終于有了波動,如一汪靜湖終于起了波瀾。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