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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場談話的結束,蓮花峰上的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軌。
晨時,望舒仙子便領著游蘇與姬靈若熟悉蓮生劍法。
姬靈若將何疏桐說過的話放在了心里,她很心機地故意將動作做得失誤,就指望游蘇來親手替她指正。
可望舒仙子到了教劍之時頗為認真,往往都會親自上陣,手把手地教姬靈若,這也讓姬靈若白眼連連。導致游蘇要教師姐詩文時,姬靈若報復似的也常常從中作梗。
而到了飯時,便由游蘇下廚,姬靈若幫廚,或者結伴一起去古月居用膳。值得一提的是,三長老期間又來過一次,而且是剛好掐著飯點來的,又是一副不情愿的樣子擠開了游蘇的位置。美其名曰是來看小靈若的,望舒仙子卻知道,她就是來蹭飯的。
下午的時候一般都是自由修煉,打坐、練劍,或是讀劍經(jīng)之類的修煉典籍,甚至還可以報名一些長老的講座。但姬靈若會按時前往后山的蓮生池,在何疏桐的親自教導下完善鴦劍之術。
土木峰的方工又來了一次,他走不上蓮花峰,便在山下等了許久。他對游蘇的設計表示贊賞,他們已經(jīng)做出了初步的模型,可惜真的要付諸實踐用在一座這么高的山峰上,他們還需要再繼續(xù)研究。
至于到了晚上,則又變成了游蘇與姬靈若一齊前往蓮生池。在何疏桐的講解中,二人也對邪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何疏桐感受著池中的暖意,便事無巨細地為他們分享著她對邪祟所有的了解。因此,常常教學到很晚。
這讓二人每次結束課業(yè)回到院子時,夜色都已深濃似墨。這些駭人聽聞的知識讓姬靈若都沒了那種心思,沉浸在驚悚與震撼之中,只能無奈地看著游蘇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阻礙她悄悄鉆進師兄房間的另一個因素,便是那守門神一般的望舒仙子,這讓姬靈若不免懷念起只有她與師兄兩個人的鴛鴦劍宗來。
更難以接受的是,游蘇似乎一點這方面的意思也沒有,好像完全沒有要與她更進一步的想法。她也索性懶得再動腦筋,賭氣一般,等這個被陽氣困擾的瞎子自己忍不住來找她才行。
就這樣修煉了大半個月,時間轉瞬來到了十一月,深秋已過,山上的冬天比山下更感寒涼。姬靈若不斷穩(wěn)固著暴漲的修為,而游蘇也驚人地摸到了靈臺中境圓滿的門檻。
但游蘇平淡的生活似乎注定不會持續(xù)太久,首長老帶著他所謂的‘機會’,造訪了蓮花峰。
首長老依舊那份和藹可親的常態(tài),完全沒有一座頂級宗門第二人的架子。
“首長老好。”
游蘇與姬靈若恭敬行禮,望舒仙子也在側頷首示意。
“這位就是十三長老收的新弟子,蛇族二小姐姬靈若吧?”
首長老遞過去一個溫和的笑容,少女見到這個只在傳說中聽過的天術尊者,腳底不自覺地打顫。
“我代表蛇族,向天術尊者問好。”
首長老撫須笑道:
“好,我玄霄宗已經(jīng)多年沒有妖族弟子了,你身上背負的意義重大。你孤身來此修道,若是有任何不慣之處都可來天術峰找我,可不能說我玄霄宗虧待了妖族道友。”
“謝、謝謝首長老。”姬靈若還是顯得十分拘謹。
“嗯,你和望舒先退下吧,我找游蘇,有些話想聊聊。”
“是。”
姬靈若便老實告退,看向游蘇背影的眼神中閃過擔憂之色。神子之事,游蘇當然對她也沒有隱瞞。
小院之中,便只剩下黑袍少年與白袍仙翁兩人。
“你的機會來了。”首長老面色凝重些許。
“這么快?”
“怎么?”首長老深深地看了游蘇一眼,像是要看穿少年這大半個月來所有的變化,“現(xiàn)在怕了?還是擔心自己實力不夠?要不要我去跟他們說,把這個機會推辭掉,讓你再成長一會兒?”
游蘇抿了抿唇,道:“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
“這世上從沒有什么事情是能讓你準備好再去面對的。”首長老意味深長,“實力越強,任務只會越難。早點面對,可能還會輕易一些。”
“那具體需要我做什么?”
“給你師姐擦屁股。”
“哈?”
游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表情有些僵硬。如果不是知道師姐早就是吞清吐濁的化羽境,他差點就以為是字面意思了。
“你覺得給伱師姐擦屁股不合你的身份?”
“沒、沒有。”
“莫邪城最近有邪祟作亂的痕跡。莫邪城離恒高城并不算遠,是比較繁華的城池,沒想到也被邪祟滲透了。莫邪城有化羽境的修士坐鎮(zhèn),但那邪祟極其擅長隱藏,本地的修士也拿它沒有辦法。”
首長老娓娓道來,“所以辟邪司決定讓你前去斬殺此邪,以此證明你的雙眼的確能看到本不該看見的東西。至于那個邪祟的實力,也大抵就是一個凝水中境左右。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斬邪而生,那你應該完全可以獨立面對。”
“那為何是在說給師姐擦屁股?”游蘇不解問道。
“上次你師姐離開,就是去莫邪城除邪去了。當時除邪的過程很順利,本以為已無大礙,沒想到邪祟根本沒有除干凈。當時城中有修士請求你師姐再多待些時日,有備無患,她沒有答應,就急著回來了。這邪祟實力雖然不強,但也害出了一條人命。這讓你師姐和辟邪司的風評在莫邪城受到了一定的損害,所以你不僅要成功斬殺此邪,還要將功勞留給你師姐,如此可聽明白了?”
游蘇倒沒有介意要將功勞讓給師姐這件事,畢竟本來就說好了他是隱于暗面的夜神子。而且?guī)熃慵庇诨刈诘脑颍芸赡芫褪且驗樗?/p>
那這個‘為師姐擦屁股’的責任,自然也該歸到他的身上,他義不容辭。
“明白了。首長老,那邪祟可有什么信息?”
“血肉之屬,可附人身。體長,紅色,極善逃竄隱蔽。出現(xiàn)在莫邪城的目的和原因還在調查之中。目前已有一條人命確定與之有關,別的,等你到了莫邪城自有辟邪司的密探與你交接。”
首長老徐徐告之,轉而又遞給了游蘇三顆玉珠,道:“為了展示你的能力,你需要盡可能獨立調查,不要借助當?shù)匦奘康牧α俊.斎唬龅讲豢山鉀Q的問題,你有三次機會求助。掐碎一個,就會有人來幫你。這也直接關聯(lián)了辟邪司對你這次考核的認可程度。”
游蘇接過這三枚冰冰涼涼的玉珠,將之攢在手心。
哪怕他是夜神子最有可能的候選,面對著這個盤踞在比玄霄宗更上空的神秘組織,他能在辟邪司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傲慢。
他眉眼忽地變得冷厲,朝著這個辟邪司最高級別的領袖問出了一個大不敬的問題:
“辟邪司不該沒有能力找到那只邪祟,可是卻非要留給我作考核。那邪祟此時在莫邪城中猶有殺人之危,辟邪司豈能坐視不管?”
首長老聞言微怔,看著眉宇堅毅的少年,就連他都未曾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
“一個兩個人的死在他們看來根本不算什么,殺掉一只吃過一個人的邪祟與吃過三個人的邪祟對他們而言本質上沒有差別。為了驗明一個能斬三大邪神的神子,忽略掉幾條性命是值得的。如果你不想看見有無辜者繼續(xù)喪命,你能做的只有更快的完成這項任務。”
首長老盡可能地語氣柔和,多少人加入辟邪司也是為了斬邪護眾生的一腔熱血。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境界的提高,人的血是會冷的。
“可若是有人在此期間喪命,那是我的責任,還是辟邪司的責任?”
游蘇自己親身體會過被邪祟威脅到身邊的那種絕望感覺,當時的他多希望能有辟邪司的人來救他。可辟邪司現(xiàn)在明明已經(jīng)知情卻無作為,這讓他覺得如鯁在喉。
首長老驚詫地看著游蘇,白眉輕輕地蹙在一起,就連臉上枯槁的皺紋都更明顯了一般。
“游蘇……你的覺悟,已經(jīng)證明了你的天命。”
“請首長老為我解惑。”游蘇拱手垂首,誠心求教。
“辟邪司的確是以斬邪為目的,但沒有人可以規(guī)定這是辟邪司的義務。辟邪司完全可以對邪祟放任不管,獨善其身。但辟邪司沒有這么做,它能傳承數(shù)千年,在與邪祟斗爭的過程中死了無數(shù)修士,一直以無償?shù)姆绞綖槊駭匦埃瑧{的僅是辟邪司之人的責任感。但你不能要求這份責任感遍及每一個人,因為我們沒有斬邪的天命,你能懂嗎?”
游蘇沉默以對,哪怕他對首長老的觀點并不認同。在他看來,力量與責任是共生的關系,絕不會僅存其一。
首長老低嘆一氣,他挪開視線,看向山坡下翻滾的云海:
“古書中曾有一個觀點,仙并非天授之人。玄炁是天地之物,人盜玄炁而成仙,所以仙是賊、是匪。這話雖然太過難聽,但卻說出了一個真理——是為仙者,都是自私的。辟邪司本就不是官方組織,它的成立之初,只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的同好會。所以你不能將每一個因邪祟而死的人,歸咎于辟邪司的身上。”
“所以首長老的意思是說,若是這段時間莫邪城有人死在此邪手上,是我的責任?”
游蘇直視著首長老,哪怕他什么也看不見。
“那要看你認不認自己身上的天命。”
首長老淡淡地回應著游蘇的視線。
“可這天命是你們加在我身上的。”
“但你沒有選擇的余地。”首長老雙手負后,“不想再讓這樣的情況發(fā)生,就坐上這個位置,讓整個辟邪司成為你的助力。”
游蘇猝然攤開手掌,三枚玉珠散著乳白的光。
首長老眼中精光閃爍,像是看穿了游蘇心中所想,但他沒有繼續(xù)勸解游蘇,因為這是每一個身居高位之人該有的冷漠,他希望游蘇能盡早認識到這一點。
“好了,與其憂心這個,不如早點將那頭邪祟從人群中揪出來。出了玄霄宗,就會有人送你到莫邪城,她只會等到明日辰時,過時則算你放棄。”
首長老拍了拍游蘇的肩膀,臨走前他給出了最后的叮嚀:
“如果必須有個人當神子,老夫希望那個人是你。因為比起仙,你更像一個人。”
……
水霧彌漫,七彩的流光環(huán)繞著這具毫無瑕疵的絕美身姿。
何疏桐黛眉微蹙,一臉擔憂地看著水霧那頭的少年。
她看得出來,游蘇現(xiàn)在的情緒非常低沉。
游蘇在與首長老分別之后,就如約進來將考核的情況告知了何疏桐,連帶著,也希望這個溫柔的師娘能幫助他解答困惑。
“師娘……那些人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卻會擔心他們的生死,甚至還會因此對首長老不敬。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游蘇眼瞼低垂、神色黯然,讓何疏桐心疼不已,只恨自己無能為力,沒有保護這個少年。
“為什么會可笑呢?”
何疏桐絕不會忍心這個少年這般想自己,哪怕所有人都會認為游蘇是在無病呻吟,她也絕不會這般想:
“首長老最后那句話,正是對你這種想法的肯定,你勿要自輕自賤。我可以想象,換任何一個人到你的位置,他們也只會思考如何讓自己順利通過考核,根本不會去想考核期間若是有人死在邪祟手下的問題。而這,也正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
游蘇怔怔地抬起頭,灰暗的目中仿佛也有了光。
“所以他才說你的覺悟,早已證明了你的天命。只有真正背負斬邪使命的人,才會因沒能在邪祟手中救下他們而感到自責,更何況,這還是未發(fā)生的事情。你還沒有成為神子,卻已經(jīng)以神子自居了。”
“我、我真的……”
“不要懷疑自己,放心做自己就好。你不是為了成為神子去斬邪,你是為了救下那些不該死在邪祟手下的人去斬邪。所以你才是最適合成為夜神子的人,明白了嗎?”
何疏桐婉約淡笑,想要讓游蘇振奮起來,就像一個為年幼茫然的孩子指引方向的慈祥母親。
何疏桐的鼓勵也讓游蘇總算是理清了心中的亂麻,他根本不必糾結這是辟邪司的責任還是他的責任。不想有無辜者犧牲,那他就去救好了。
“我明白了,謝謝師娘!”
游蘇思緒清明之后,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朝氣蓬勃起來。
何疏桐見之欣慰一笑,可又轉瞬哀愁起來。她這么多天以來,曾旁敲側擊問過姬靈若,倆人依舊沒有進行雙修。
兩人難道還沒能消除芥蒂嗎?
可游蘇馬上面臨強敵,豈能以病軀……
“你最近的陽氣……消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