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峰上清氣裊裊,浮嵐陣陣,山石嶙峋,仙林茂盛。
山風呼嘯,恍若龍吟虎嘯,直欲裂金碎石。
游蘇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感悟著這大自然的天音,竟悟出冥冥的道機。
此刻的他神清氣明、心神空靈,仿佛已達到了一種超然物外、物我兩忘的境界。
這種狀態在各大仙家典籍中都有記載,而在合歡功中它也有一個別名——賢者境界。
傳言只要達到了這個境界,人的悟性與定力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舉一反三更是不在話下。
游蘇對此深有體會,他甚至已經感覺,之前就已圓滿的靈臺中境,此刻已經隱隱摸到了那層突破的屏障。
只需一步,就能邁足靈臺下境。
回顧這些日子,從突破至靈臺境到今天也不過四個月的日子,他就將要跨過兩個小段。這等修行速度,已足以駭人聽聞。
在經過深思之后,游蘇決定今日稍作休整,就立即出發。不是為了急于通過考核,只是為了讓自己念頭通達。
所以他沉默著回到了房間,卻發現房內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師妹?”
“是我,怎么了?”
姬靈若坐在茶桌邊,雙手環胸,白了游蘇一眼。她也不知怎的,看著游蘇這唇角不自覺勾起的模樣就覺得來氣。
這個瞎子難道不知道他自己即將面臨多大的危險嗎?他怎么還一副幸福暗爽到要死的表情?
“沒怎么,是你才好。”
游蘇笑意更濃,此刻的他念頭已經通達,再無顧慮,大方地表達愛意。
姬靈若只是下意識嗆了游蘇一句,卻沒想到這廝怎么一改與她拌嘴的常態,來了招以柔克剛?
偏偏更可惡的是,她的確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當然,特定時候她也會反過來,變成吃硬不吃軟的固執女子。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呢?”姬靈若俏臉泛紅,輕輕呸了一聲,“一有事就知道去找她,有什么用?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要去直面邪祟?”
游蘇豈能允許師妹看輕師娘,嚴肅道:“師妹,神子之事也不是師娘能左右的。從出云城開始,我或許就注定走上了這條路,你也該明白的。她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你不要這樣想師娘。”
“她幫你什么忙了?據我所知,你的劍也是師姐教的吧?”
“師娘……”游蘇沉思片刻,忽地堅定道,“是我的人生導師!”
無論是精神還是**,何疏桐都擔得起這四個字。
“在我困惑的時候,師娘都會為我開導,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姬靈若聽著游蘇的維護之言,撇了撇粉唇,她也只是嘴上牢騷,心里當然不會真的對自己的新師尊不敬。
“好了好了知道了。”姬靈若垂眸,“她是好師娘,我不是好師妹行了吧。”
少女看似在埋怨何疏桐,實則是在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氣憤。
“師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妹。”
游蘇順勢坐下,他極其自然地將寬大的手按在姬靈若的雪白柔荑之上。
姬靈若上山后的大半個月,除了初見時與師姐的兩面夾擊之勢,他連姬靈若的手都沒摸過一次。
姬靈若渾身一僵,她驚訝地凝視著游蘇,心頭忽然一蹦,像是那里蹲著一只不老實的小兔子,臉上莫名的有些發燒。
這瞎子忽地轉性一般,攻勢如此直接,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他這是覺得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所以在交代后事嗎?
這讓姬靈若心中的決意更加堅定:“那你想不想離開我?”
“當然不想,我恨不能時時刻刻和師妹待在一起。”游蘇想也沒想,斬釘截鐵。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莫邪城。”姬靈若任由游蘇牽著她的手,明顯感到少年的力道大了一些。
“首長老和伱們也說了?”
“難道他不該說?”姬靈若語氣不善,“他去而復返,將師姐帶走了,讓我轉告你不必等師姐,她自會在恰當時間出現在莫邪城。臨行前他還跟我說,我是妖族,在這人妖兩族關系緊張之際公示的話,肯定會有很多弟子想來與我切磋,雖說我可不怕他們……但我可不想和他們打架。”
姬靈若上山已有將近一月時間,由于身份敏感,遠比游蘇當時帶來的關注度更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玄霄宗有了一位妖族的新弟子。
雖說如此,但真傳弟子公示是規定,也是新弟子向所有同門行見面禮的方式。即使姬靈若是妖族,也在所難免。
姬靈若學劍很快,只是實戰經驗實在少得可憐。游蘇與望舒仙子已經盡可能地幫她提升了,可又怎么敵得過那么多人的‘虎視眈眈’。雖說背后肯定有人不會讓局面鬧得太難看,但師妹這個妖族想不吃下馬威實在太難。
“師妹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就在場邊坐鎮,讓他們誰也不敢來找你切磋。”
游蘇捏了捏姬靈若嬌嫩的小手。
姬靈若噗嗤一笑,“怎么?我們游大公子是什么招惹不起的惡煞嗎?你有這么大的威風?”
游蘇先是赧然,旋即挺起胸膛道:
“這有何難?誰第一個挑戰,我便記住他的名字。等師妹戰勝他之后,我再親自找他下戰書,狠狠地教訓她一頓。讓后面的人看看,敢來挑戰我師妹是什么樣的下場。”
姬靈若心中暖意融融,表面倒是翻了個俏麗的白眼:
“你這么做,豈不是陷我于不義?讓人家都知道這個妖族玩不起,我往后在玄霄宗怎么抬得起頭來?我可不要這樣,總之,這個莫邪城我去定了。”
“公示之事,我們再議。但這莫邪城,師妹你絕不可去。”游蘇的語氣不容拒絕。
姬靈若卻不怕他,反唇相譏道:“再議什么再議,我都上山這么久了,再不公示都要引起民憤了,怎么等得到你回來?你少自作多情,我去莫邪城,可不是為了陪你,是有正經事的好不好,這是首長老給我的任務。”
游蘇雙眉一凝,“什么任務?”
“首長老說讓我作為望舒仙子斬邪的幫手啊,反正你此行不也是替師姐掃清障礙嗎?讓我分一杯羹怎么了?以此功績替代公示,肯定可以堵上很多人的嘴。這玄霄宗說是中洲第一宗,但其實絕大部分弟子連邪祟都未親眼見過。若是事成,那我就已經強他們一大頭了。”
姬靈若笑意吟吟,其實首長老只是給了她這個選擇,她卻毫不猶豫地將之當做了唯一的路。
不為別的,只為了能陪在游蘇的身邊,在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為他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
“不行!這真的太危險了!”游蘇依舊不愿將師妹牽扯進來。
“剛剛還說不想和我分開一分一秒的是誰?”姬靈若的問題原來是早有預謀。
“這不一樣……”游蘇無奈。
姬靈若猝然銳氣全無,罕見地沒有繼續責問,她黯然地從游蘇的手中抽回手,唉聲嘆氣道:
“我明白了,你是在嫌棄我,覺得我會成為你的累贅……姐姐在玉環池時也是靈臺中境,卻能跟你出生入死……我這么努力追上了你的境界,就是為了和你并肩作戰,卻還是會被你嫌棄……我大抵,就是比不上姐姐吧?也難怪會有人喜歡她,而不喜歡……”
“師妹,別說了。”游蘇打斷了姬靈若的自怨之言,“我不可能嫌棄師妹,也不可能不喜歡師妹。”
姬雪若在玉環池時的確是靈臺中境圓滿,可出池之時就已突破至靈臺上境,而游蘇還差了一線。
游蘇又何嘗聽不出姬靈若是在自導自演,可這說的話的的確確讓他沒法反駁。
“那你同意讓我跟你一起去了?”姬靈若興奮地反將手搭在游蘇的手上。
游蘇感受著少女指肚的軟糯之感,心中淺嘆:
“你必須得保證全程在我的身邊,對我言聽計從,絕不可放松警惕,更不可擅自行動。能做到嗎?”
“能能能,當然能!”
姬靈若喜上眉梢,跳起來雙手牽住游蘇的手搖擺著,完全不像是一個將要去解決邪祟之禍的人,而像是要與游蘇一同去莫邪城秋游。
游蘇見狀,也只能無奈嘆氣。
首長老此舉十分明顯,是在給他上壓力,而且他還特意挑在他不在的時機做這一切。因為首長老知道,他若是提前知道,一定會當面替師妹拒絕。
這趟莫邪城之行,將不僅僅是他的考核,也是為了給師姐扭轉形象,同時還是為了給師妹解決公示的煩惱。
所以此行,他必須不容有失。
雀躍的少女卻沒想那么多,只沉醉于自己愿望得逞的喜悅之中。
……
隱蔽身形出了玄霄宗后,是一條寬闊的山道。
這條下山的路,直通整個中元洲最大的城池——恒高城。
游蘇想起與師妹相約要在恒高城買座房的誓言,暗暗被回憶逗的好笑。
姬靈若與他并肩而行,好奇地四處打量。
少女一路下山都表現得十分乖巧,一點也不吵鬧,以至于游蘇都快覺得她是否又被什么邪祟給頂替了。
“師兄,有個好漂亮的女人!”
姬靈若眼神很犀利,立馬就看見前側的路邊,停著一輛裝潢精致的車轎。
而車轎的旁邊,俏立著一位身著紫色輕紗裙的高挑女子,她烏發精致地編起,又有幾縷銀白的發絲飄揚,為其眉宇添了份冷艷,輕紗裙隨風飄舞,身上有股犀利而高深的氣質。
“再漂亮也與我無關,我又看不見。”游蘇佩服自己居然能給出這么完美的答案。
姬靈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這瞎子是在欲蓋彌彰。
“我都還沒說什么呢……我感覺她就是接你去莫邪城的人。”姬靈若湊到游蘇身邊小聲說。
游蘇也不知為何,探過去的神識有股熟悉之感。
“請問是游蘇游公子嗎?”
就在游蘇與姬靈若即將走過女子時,紫裙女子終于出聲詢問。
“正是在下。”游蘇停住腳步,姬靈若自覺地矮他半步。
那紫裙女子冷淡地掃視了游蘇一眼,眸光深邃,“決定好了的話,就上車吧。一旦上車,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那女子語氣高傲,姿態卻是謙卑,竟主動替游蘇撩開車簾。
游蘇捏了捏拳,然后握住了姬靈若探過來的小手,領著她一齊坐了上去。
這車轎果不其然,是件能載多人的飛行法器。不多時,就竄入了云海之中,惹得姬靈若有些暈眩。
“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梓依依,是送游公子去莫邪城的人,也是游公子這趟考核唯一的考官。有任何疑問你都可以問我,我會在允許范圍內為游公子解答。”
“梓師姐不必喊我公子,喊師弟即可。”游蘇感覺得到,對方年紀不大,但至少也是凝水境的修為。
“游公子折煞依依了。依依只是華鏡首座的一位侍女,可當不起你一聲師姐。此行,你就喚我依依即可。”
女子還是那般,言語毫無攻擊性,語氣倒是十分倨傲,好似她根本沒有從心里將自己視為比游蘇地位低微之人。
“那就辛苦依依姐了。”
難怪游蘇會覺得有些熟悉,原來是那次被華鏡尊者凝視時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
這次的考官也是她的人……這也是特別安排的嗎?
姬靈若瞪了游蘇一眼,好似對他這自來熟的喊姐不齒。可若是真地直呼依依,似乎也不太妥當……
所以少女也只是瞪瞪,沒有真的發作。
“這都是分內之事。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游公子,你確定不再多準備準備?趁著還沒離開太遠,你若覺得不妥,我可以掉頭。這不會影響你的考核。”
梓依依看著這個豐神俊逸的少年,試圖想從他的身上窺探出一點秘密來。只可惜連她的主子華鏡尊者都看不穿的東西,她又如何能夠辦到?
游蘇倒是輕松地端起了茶盞,道:“踏上轎,便無回頭路,這是依依姐跟我說的。”
梓依依眸光幻滅一瞬,她不知少年何來的這等底氣。
她是華鏡首座的貼身侍女之一,對游蘇的事情自然了解。她也與自家主子一樣,主張的是直接取出游蘇的腦墟來窺探一二。
她并不覺得一個瞎子,能有什么培養的價值。那些關于神秘人的猜測,更是無稽之談。
可這個瞎子,似乎真的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