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高懸長空,島上夜風浩大。
纖細的少女黑裙飄飄,滿頭的青絲登時如瀑布般流瀉。
她眸子清淡地掃過周圍所有的人,即便被五人包圍,她眼神中卻毫無懼色,反而迸射出桀驁不馴的光。
“居然不是撕碎邀請函?”
與少年正對面的那名修士面相陰柔,看起來雌雄難辨,不過舉止倒是頗為優雅,一手負劍身后,一手橫于腹前,再配上一身七星道袍,極具大家風范。
“為何要撕?”
黑裙少女冷聲反問,聲音像是高山上流下的冷泉。
“你定住我們這一息已是難得,可你不是為了撕信逃走,只是為了掐碎一塊骨頭?”
五人中有一人看著黑裙少女手中隨風流逝的骨粉,疑惑不解。
“妖族詭計多端,莫不是什么秘法?”
一位裊裊婷婷的貌美女修剮了黑裙少女明艷無儔的臉一眼,像是在鄙夷,小聲提醒著身邊的陰柔男修。
一旁一位高大男修研磨著手中接到的骨粉卻道,“就是尋常骨頭,沒什么玄機。就算有秘法,她區區凝水下境,也插翅難逃。”
“你們憑什么這么篤定我會逃?就因為五打一?”黑裙少女掃視眾人,不屑一顧。
“以多欺少非我所愿,但你是妖,對付妖不需要講人族的禮儀。”陰柔男修聲音尖細,眼眸倒是難得凝重起來,“若是我沒猜錯,你掐碎的是巨頭海靈參的骨頭。”
“該說不愧是南陽洲啟明宗的弟子嗎?還算有些見識。”黑裙少女冷笑著。
南陽洲啟明宗的地位,與中元洲玄霄宗的地位一致,在北敖洲苦寒、西荒洲荒敗的前提下,這兩個生在富饒之地的宗門就是當世最強大的宗門。
“明道師兄,巨頭海靈參是什么?”貌美女修好奇地問。
“一種非常神奇的神獸,但早已滅絕。傳聞它全身有萬余塊骨頭,每一塊骨頭之間都有聯系,毀掉其中一塊,剩下的骨頭都會發出悲鳴。這樣的規則不需要任何的玄炁或是陣法,所以是一種絕對不會失效的聯系工具。”
被稱為明道的陰柔男子耐心地給身邊女子解釋,那女子聞言惡狠狠地瞪了黑裙少女一眼,急道,“妖族果然陰險!明道師兄,那我們還不快些殺了她!”
其余三名男修也是附和,作勢就欲動手。
這天醒島禁制頗多,進入前就聲明過傳音之類的通訊手段在島內無效,但沒料到妖族居然還有這等珍寶。
有了此物,豈不是能保證妖族比人族更早集結成有效的勢力?
“不急。”明道卻喝止住了欲向前沖的三人。
只見他空劍一揮,那名高大男修猝然感覺小腿一涼,竟是他的褲腿被切開,灌進了寒風。
男修錯愕不已,正準備發問,卻見地上一條潔白小蛇斷成兩截,然后幻化如煙。
“你找死!”
高大男修火冒三丈,恨不能將黑裙少女碎尸萬段,只是他的眼眸深處閃爍著一絲忌憚。
其余三人見狀,也連忙檢查起自己的腳邊,沒料到這個妖女能當著四個凝水下境一個凝水圓滿的面耍陰招,還差點讓她成功了。
明道昂首睥睨著黑裙少女,“看來你們妖族為了傳承,真的不惜下了血本。如此貴重的寶貝,本該跟你們以前暗算我人族修士一樣用在戰場上,卻給了你們幾個小輩。”
“這里不是戰場嗎?”黑裙少女輕佻地反問。
“不。”明道搖頭,“這里是屠宰場。”
他舉起劍,劍身通體寶光,在月下閃爍如銀:
“等你的妖族援軍到了,我會一起送你們去死。”
黑裙少女也是收斂桀驁神色,因為她知道,包圍的五人中,唯有這個娘娘腔是棘手貨色: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問。”明道的七星道袍無風自鼓,胸前七星隱有流光。
“你對妖族如此濃重的恨意,可有緣由?”
明道略微錯愕,旋即沉下劍勢:
“有。”
黑裙少女聞言,唇角卻是張揚地勾起,像是解除了最后的限制。
她對人族的態度遠不如其余妖族那般仇恨,倘若有一絲轉圜的余地,她都不愿和人族徹底扯破臉皮。
但既然對方因為某些原因仇視整個妖族,那便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她也不會一味委屈求全。
夜幕下,五人的攻勢帶起陣陣罡風,玄炁閃耀著多彩的光芒在樹林中乍現,宛如一群獵人在圍獵著陷入包圍圈的獵物。
“在那里!”
敖鈺焦急地喊著。
敖云烈站在枝頭,看著不遠處乍現的光彩神色凝重。
他乃是身經百戰之人,通過戰斗的余波就能感受到戰場雙方的不簡單。
“這群人族修士在圍攻一位妖修!”
頭腦簡單的敖鈺也立馬分析清楚了局勢,氣恨地咬牙,作勢就要沖上去救人。
“別亂動!”
敖云烈卻是一把拉住了族弟的肩膀,他看著光影中凌厲的劍勢,好似見到了一場傾盆的暴雨。
他認得這把劍!
“大哥,救人啊!”敖鈺心急如焚。
“那人是啟明宗的明道,乃聽雨尊者唯一的愛徒,在南陽洲有明小劍仙之稱,是凝水圓滿之境。”
“是那個娘娘腔?”敖鈺顯然聽過這人的名號,“大哥你不會怕了吧?”
“我不怕他,我只怕你和鶴姑娘斗不過他那四名同伴,他們皆是根基扎實的凝水上境,不好對付。”
敖云烈緊緊盯著戰場,面色凝重。
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穩勝卻是另外一回事。這注定會是一場鏖戰,在這樣群狼環伺的背景下,值不值得為救一個同胞陷入困境,是他必須思考的問題。
“那怎么辦?見死不救?”敖鈺也是無奈。
只見戰場處驟然響起一聲爆鳴,飛葉走石席卷上天,儼然已是戰至**。
“這位小姐才凝水下境竟如此能打,絕對是一個人才,敖公子當救才是。”鶴姑娘也是眉宇暗結,面露擔憂。
敖云烈則目光深遠地看向深林中,“還有別的妖族趕來了,他們估計也是在伺機而動,聯合他們,一起上!”
游蘇就在此時姍姍來遲,他站在樹枝上蹙眉看向戰場,各種炫光閃耀讓他看不清晰戰局。
這場戰斗本該與他無關,但他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不祥之感。
“游兄弟,你且在此等候。這五人對我妖族痛下殺手,我不得不救,請游兄弟不要出手。我能向你保證,我不會下死手,只為救人。”
敖云烈對游蘇的戰力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但已足以讓他銘記于心。若是游蘇也參戰,絕對是一個不可控的因素,他也不想剛與游蘇相識,就與游蘇刀劍相向。
“嗯……”游蘇隨口回應。
可他話音一落,像是瞥見了什么,整個身形宛如一道黑豹般沖向了戰場,腳下大樹竟是被他這一蹬生生蹬斷半截樹干!
敖鈺錯愕不已,“哥,他干嘛?”
“追!”
敖云烈也是一頭霧水,只能健步追上。
再看戰場之中,其余四人一同退出身形,立于周圍,雖不出手,但包圍之勢依舊。
明道一人半弓下身子,他持劍壓在胸下,雄渾的氣勢在他瘦削的身體里暗藏,明明是炎熱的南邊海島,他的劍尖卻凝結出了一滴水珠,勾在劍尖上懸而不落。
“你很厲害。”明道給出了他極高的評價,“我本不想親自動手,但現在我不能看著你活著出去。你若還有手段,可以撕信出島。”
“別假惺惺的了,說的我很怕你的劍一樣。”
黑裙少女不復之前那般氣定神閑,她的黑裙上多了不少劃痕,發絲凌亂,姣姣如神的容顏上也蓋上了些灰塵,但她的語氣依舊高傲。
“你休要逞口舌之快!”
那名貌美女修只覺少女是在死鴨子嘴硬,若不是明師兄讓他們退開要親自解決此妖,她絕對要親手扇這妖女這張禍國殃民的臉!
“四個凝水上境加一個凝水圓滿,卻制服不了一個凝水下境,難道能說你們厲害?”
黑裙少女反唇相譏,全然不懼明道正醞釀的絕殺一劍。
貌美女修聞言,卻是如鯁在喉,不知該作何解釋。
這誠然是因為他們五人并不相熟,配合不默契導致時常妨礙到自己人的原因,但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妖女對術法的操縱極致絲滑,而且掌握不少稀奇古怪的妖法才勉強拖延。
但現在不同了,明道師兄之前一直在收著手,此時不必再顧及他們,定能輕松斬殺此妖。
“明師兄乃聽雨尊者唯一愛徒,凝水圓滿之境便悟半步劍意,素有明小劍仙之稱。你再詭計多端,在聽雨劍面前也是螳臂當車!”
她介紹起來洋洋得意,好似會此劍的是她自己。
誰知這話并未嚇到黑裙少女,反而逗笑了她:
“我當是悟出了劍意呢,誰知年紀這么大了才是半步劍意。半步劍意,就別拿出來丟人了。”
“你、你懂個屁!”
女修見自己好不容易攀附上的明師兄被詆毀,自然是殷勤辯解,“五十歲以下能有半步劍意,就已是天才中的天才,你不懂就別亂吠!”
“呿。”黑裙少女對女修的吹捧嗤之以鼻,“那我問你,十八歲悟出完整劍意的人,算什么天才?”
女修聞言正想說這妖女毫無常識,可又好似記起傳聞中是有這么一號人物,只得撇唇道:
“再天才又怎么樣?跟你有什么關系?反正你還不是打不過明師兄?”
她這話倒像是戳中少女痛點,少女居然緘默不語。
有什么關系嗎……
貌美女修正勾起唇角,以為是自己吵贏了,可少女卻忽而笑了:
“你錯了,我說這話是想告訴你,那樣的天才我都打過,不差你明師兄這個半桶水的。”
黑裙少女張開雙手,玉嫩的掌心之下,化作實質的玄炁如煙如縷,讓人忍不住想到春風拂過的楊柳,但每一根柳枝,都是一條細小的白蛇!
明道眼中閃過一絲訝色,自己已經足夠高看這個妖族少女,但沒想到還是小看了她。
他不禁設想起若是兩人同境,會是誰勝誰負?
但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他會贏,而她活不到凝水圓滿的那一天。
劍尖上水滴垂落在地,如天空中墜下的第一滴雨,隨之而來的,是綿綿密密無窮盡的雨滴。
只不過這每一滴雨,都是劍上閃過的寒芒!
“完了!”敖鈺趕至半途,見狀大驚失色,趕忙催促,“這劍陣進不得啊!那游蘇怎么瘋了樣的往里沖啊!”
敖云烈亦是面色凝重到了極點,可他感覺得到,游蘇身上濃重的殺氣甚至超越了方才解決那兩位外來者的時候,他忽而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是要殺人!”
“他也要殺妖?!”敖鈺震驚,“娘的早說人族沒好東西!”
敖云烈干脆停住腳步,一巴掌忽在自己弟弟的后腦上:
“我說他是要殺人!幫忙!”
只見敖云烈馬步一扎,魁梧的身形宛如一座小山,他滿頭金發狂舞,脖頸處暴起的青筋蔓延至腮邊,狂暴的玄炁竟是在他鼓起的腮中醞釀。
“殺人?”
敖鈺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可下一瞬,他就被戰場的變化吸引去了所有注意。
只見狂風驟雨中,好似閃過一道裂開雨幕的漆黑閃電。
隨后一道劇烈的余波震出,周圍幾十米的樹葉全部窸窣抖落在地。敖鈺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只覺這震散的劍氣刮的臉生疼。
明道以劍駐地,穩住身形,他看著震顫不已的聽雨劍,內心閃過一絲駭然。
明明漫天劍雨馬上就要割裂這只蛇妖的全身,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是哪個不長眼的沖進來替她接住了這片劍雨!
師尊為了讓自己奪得傳承,不惜將他那柄半步仙劍之品的聽雨劍交給了自己,可這柄劍,此時居然在顫抖!
“道友是不是打錯了人?”
明道不認識這個眼睛上戴著奇怪法器的家伙,他站起身子,語氣有些慍怒。
而姬雪若此時雙目已成豎瞳,她看著少年被劍雨攪出無數劍痕的衣服,呆愣良久,豎瞳又恢復了正常。
明明她都沒看見他的臉,可僅僅看著這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她就立馬認出了他是誰。
即使……他們已經整整兩百零二天未見。
“不,我打的就是你。”
少年揮劍,勢若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