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雨,電閃雷鳴。
這突然出現的紫裙少女讓姬雪若錯愕不已,怎么會有人能當著蛇祖的面悄無聲息地接近了她?
姬雪若很難形容這位少女帶給人的感覺,她長得很漂亮,一頭紫色的秀發在火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可發絲的根部還是絲滑的墨色,顯然是后天染成的紫發。
正與邪交織在她的左右半張臉,亦正亦邪的氣質為她糅雜出一股別樣的美。
姬雪若無暇欣賞別人的美貌,她被勒的幾乎窒息,根本說不出話。
短暫的錯愕并不能阻擋她體內迸發的力量,她感到渾身都有一種灼燒般的痛,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開始了沸騰。
紫裙少女卻身子前傾,轉而變作用雙手按在了姬雪若的蛇首之上。
“你若接受了罪血,那你便是罪人!”
紫裙少女不復淡定,顯然有些急了。
姬雪若卻不管那么多,在少女的背后游蘇正再一次被巨蛇用蛇首撞飛。
“我知道你想救他!我也想!但你這樣做只會自取滅亡!”
紫裙少女手心現出一道法陣,讓人渾身清涼的感覺從姬雪若的蛇首處匯入。
可讓姬雪若冷靜下來的根本不是這微不足道的鎮心咒,而是少女那句‘我也想’。
姬雪若雙瞳凝視著面前的小人,紫裙少女讀出了她瞳中的意味,抿唇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來幫你的即可。”
少女聲如清泉,娓娓道來。
姬雪若卻不信這句話,與其說是來幫她的,倒不如說是來幫游蘇的。
紫裙少女又像是讀懂了姬雪若的意思,她泄了氣般不再遮掩:
“當然也是為了幫他!”
少女干脆收回了手,不給姬雪若反應的時間繼續道:
“岐蛇是為了逼出你體內的龍血!它被釘在這里就是因為那東西!她蟄伏幾千年也是為了收回它!伱現在所感受到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姬雪若愣神片刻,她在聽到這位無名少女的提醒后身體的躁動果然冷靜了一瞬,但緊接而來的是更激烈的掙扎。
“你瘋了!”紫裙少女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以為自己這樣犧牲會很壯烈嗎!你這是愚蠢!”
姬雪若卻直接將視線從紫裙少女的身上挪開,蒼白的蛇瞳直視向高處昂首吐信的古老巨蛇。
這不屈的模樣好似在說:“你不是要吞噬我嗎?那就來啊!”
紫裙少女恍若失神,她怔怔地看著白蛇,旋即一掃陰霾的神色竟是笑了出來:
“一個兩個……看來他喜歡的都是瘋子!”
她也昂起頭,聲音突然變得遼闊起來:
“我其實不是來幫你的,我是來殺你的!師尊的任務是讓我來阻止岐蛇復蘇,我如果現在殺了你,你的龍血就會徹底爛在你的骨髓里,岐蛇就永遠得不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但我突然改變了想法,反正都要完成任務,我卻有一個更精彩的方案——”
姬雪若垂下蛇瞳,她聽見了少女的話。
“在她吃了你之前,你先吃了她!!”
姬雪若蒼白的蛇瞳忽然覆蓋上了一層璀璨的金光,她感到有什么東西像破土而出的春筍一樣在自己的額頭鉆了出來。
這場大雨好似永遠不會停,凄厲的巨鯨長鳴響徹天地,那像是一首來自于遠古的歌謠,為這場將顛覆五洲的終極一戰配上一曲宏偉的樂曲。
岐蛇注意到了自己牢籠中獵物的蛻變,她黑瑪瑙般的蛇瞳中卻全無懼色,反而全是即將收獲的喜悅。
姬雪若的蛇軀開始暴漲,竟然生生擠開了岐蛇的捆綁,而紫裙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起落身形,跳到了無人察覺的高樹之上。
火光閃爍剎那,在她的身邊,一個面容扭曲不辨真容的男子雙手負后。
“師尊。”
少女躬身行禮,卻忍不住為自己的自作主張而感到心中忐忑。
讓姬雪若反噬掉岐蛇的行為無異于一場豪賭,而且幾乎是必輸的那種。
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嘆,師尊這張臉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的恐怖,即便最頑鬧的孩子在見到這張臉的那一刻也會停止哭泣。
毀容男緩緩點頭,“嗯,你做的不錯。”
梓依依顯然有些愕然,她在這位半年前新拜的師尊面前一向表現得聰明伶俐,此時卻還是表現出一絲疑惑:
“師尊希望她活下去?”
“我從來沒希望過她死。”
毀容男的聲音是與他的長相極不相稱的溫柔男聲,總讓人如沐春風,好似周圍這些暴起的戰火全都與他無關。
“可她若是被岐蛇吞噬,那五洲會出現一個巨大的麻煩。”
梓依依不明白師尊如此云淡風輕的原因,好似認定了弱小的姬雪若一定能反噬掉那么強大的古老蛇神。
“不,只要她敢,那她就一定能做到。”毀容男篤定地回答。
梓依依挑起秀眉:“為什么?”
“因為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毀容男輕聲回答。
“這就是所謂的天命之子嗎?”梓依依不懂,但卻羨慕這樣的人。
誰知毀容男卻苦笑搖頭,“非也非也,只是因為這些人有些了不起的后臺罷了啊……”
“后臺?”
梓依依聞言就更加疑惑了,拜入師尊門下之后她對整個五洲都有了一個更深入的了解。
蛇族如今衰落,這個小族長更是幼年喪母,仇人還是自己的親父,這樣可憐的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她能帶領蛇族走向富強也確實是依靠她自己的能力。
這樣的人,哪里有后臺可言?
“是啊,她的后臺可不一般啊……”毀容男悵然若失地看著天空。
在天上?!
梓依依更感震驚,她第一反應還以為是指姬雪若死去的亡母,可冰雪聰明的她立馬就想起了任務出發前師尊給她講過的故事,那是關于蛇族起源的故事。
人死后會不會真的飛到天上梓依依并不知道,但她知道天上真的有人,而且是五個!
星曌仙祖為了懲戒私通外域天魔的岐蛇,剝離了它通過不義手段得來的血脈,然后用它孕育出了蛇族。
神通廣大的仙祖會不會猜到岐蛇根本沒死?從而留下了后手?
而這個后手就是傳承了罪血的蛇族!
“可她若是吞噬了岐蛇……那不就是另一條岐蛇嗎?”
梓依依難掩心中的震撼,面對這個仿佛無所不知的師尊,她還是選擇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噓……”
毀容男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轉過視線,小聲地提醒:
“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句話本意是想勸人時刻自省,可梓依依卻明白師尊這句話就是說的字面意思。妄論仙祖之人必遭天譴,這是所有修士默認的天理。
毀容男眼光寵溺地打量著梓依依,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新收的弟子,就想在梓依依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以后跟著你師兄好好做一個邪修,你們往后的修行已經不需要我了。”
哪有人自己稱呼自己為邪修的,這跟勸人好好做一個壞人有什么區別……
梓依依心中的腹誹轉瞬即逝,就很快被毀容男后半句話所吸引。
這句話不像是要將學有成就的弟子們趕出師門,反倒像是垂垂老矣的師長在跟弟子告別。
拜入師門的這半年來,她一直在震撼中度過,對這位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師尊更是佩服地五體投地,不亞于第一次見到華鏡首座的時候。
嚴格意義上講,這還是梓依依第一個正式拜師學藝的宗門,雖然是邪宗,此時聽到毀容男的辭別之言,內心深處竟對自己最深惡痛絕的邪修生出一絲不舍之情。
“師尊……我沒有師兄,只有師姐,我師兄已經在一年前死在了蓮劍尊者劍下。”梓依依答。
毀容男聞言,不好意思地哈腰笑了兩下,歉道:
“我此生收的弟子太多,都忘了誰是誰了。那就跟著你師姐好好學吧,她也是個不錯的孩子。”
梓依依沒有打算繼續問,她甚至不確定師尊是不是真的記起了自己的師姐是誰。將采苓師姐的名字喊錯成紓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師姐都對此習以為常,可她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一個能記住那么多事的人,卻唯獨記不住自己弟子的名字。
師尊給出的理由也非常荒誕,‘此生收的弟子太多’,可宗門里就剩她與師姐兩人了。
“師尊可記得我的名字?”梓依依破天荒地問,這個男人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
“梓依依。”毀容男柔聲答,“我此生最后一個弟子,我當然要記住你的名字。”
這句話讓梓依依有一種受寵若驚般的暗喜,但她卻感受到了這句話中更深處的悲傷。
“師尊是故意不記住自己弟子的名字嗎?”
半年的相處下來,梓依依知道毀容男幾乎不跟自己的弟子說任務之外的事情,可今天的師尊有些特別,像是離別前最后的溫柔,這才讓她鼓起勇氣多問了些。
“我送走了那么多的弟子,若是每一個都記住,那些悲傷足以壓垮我的意志,我又怎么可能活得到贖罪的這天。”毀容男閉上雙眼,他的眼睛是他這張臉上唯一完好的東西。
梓依依若有所思,師尊身材勻稱,聲音清正,除開這張臉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老人,但她知道師尊一定活了很久很久,否則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的隱秘。
看來師尊的理由不是空穴來風,他真的收過很多很多弟子,也可能用的根本不是邪修的身份。
“師尊要走了嗎?”梓依依輕聲問。
“是啊……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我了。”毀容男悠悠長嘆,“我只是一個想要彌補自己不可饒恕之罪的罪人,接下來我也該接受我自己的審判了。”
梓依依聽得有些恍然,她不知道自己師尊背負的罪,也不知道他會面臨什么樣的審判,但她知道今夜過后,這個世界真的就會發生劇變。
毀容男看向纏斗之中的一黑一白兩條巨蛇,他展露一抹笑意,旋即如煙塵一般隨風消散。
梓依依沒有挽留,因為她詫異的根本忘了挽留。
這個告別的男人離別前的雙眸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像太陽一般燃燒著的雙瞳。
她只在一個人身上窺見過這樣神圣的眼睛,那就是高高在上的正陽真仙。
身份的錯亂讓她產生了莫大的疑惑,她以為自己是冒著巨大風險潛入到真仙眼皮底下見縫插針偷偷實施陰謀的邪修,可現在卻發現自己時刻提防的正陽真仙就是給自己下達任務的人?
師尊那張毀容的臉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那些灼傷的血肉扭曲在一起,宛如流動著的漩渦。
梓依依驀然生出一股強烈的直覺,這張臉能變成任何樣子,正陽真仙也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
……
廢墟的中央,兩條巨蛇如纏斗的龍一般扭打在一起,激蕩的風雨席卷了大地。
從北邊涌來的邪潮不再是人,而是真正的邪祟。它們每一個都像是超越了想象邊際的怪物,身上帶著海底里鉆出的腥臭。
那些之前還對幸存者們圍追堵截的邪傀們此時反而變成了他們的庇護傘,與這些邪氣滔天的邪祟們展開了激戰。
付衡當機立斷,立馬就帶動起所有幸存的人離開。這里不是他們能繼續逗留的地方,往南邊撤走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這里就是真正的地獄。
游蘇是雙目漆黑的怪物,姬雪若是通體雪白的巨蛇,他們彼此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卻默契地像是心有靈犀。
一個對抗著自北邊滾滾而來的邪潮,一個則與自己千年前的祖先搏殺。
他們互相持以絕對的信任,完全將后背交給了對方。
游蘇已經殺至癲狂,這些血肉之屬的邪祟切上去會帶來一種實實在在的快感。
姬雪若回應著體內血脈的咆哮,從來沒有誰注定是誰的獵物。
這場屬于他們的角力仿佛要打到昏天黑地,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們兩個怪物相互作伴。